第142章 阴门戏道,画脸谱
刚出九江府不远,尚未走出澜江流域,就已经遇到这些小插曲,风颠也算对接下来的路程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回到大路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时,也没有太意外。
江鹧鸪。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鬼,销魂楼小戏台的台柱子。
风颠第一次去销魂楼的时候,就见识过她的表演,十分出色。
所演多是配角,却总能比主角获得更多掌声和眼泪,攫取的修为也就更多。
到现在已经是六境的修为。
江鹧鸪坐在一辆既无车顶,又无四壁,完全敞开的马车上,被四角青纱帐笼着身形,里面隐隐绰绰能看到许多人影,或走或跑,或唱或跳,偶尔能看到一张脸猛然出现,将纱帐顶出清晰轮廓。
但在风颠的感应中,整架马车只有一个气息,连那拉车的马儿都是假的。
用的正是风颠熟悉的纸扎秘术。
风颠靠近时,纱帐中的江鹧鸪似有所觉,中断了修炼,纱帐中的人影慢慢散去。
马儿也随之停在原地,在原地踢踏步子。
一只雪白素手伸出,将纱帐掀开,一张清丽面容出现,眼睛忽闪着看向风颠:
“风大侠?”
风大侠……
风颠自称从来都是大侠风颠,但只有关系切近之人才会这样称呼,寻常人都是称呼风道友。
他和江鹧鸪只是点头之交,这少女却有这份巧思,足见待人处事功夫够深。
风颠收回分魂后,分身携带的气息融合到本体中,是以对于江鹧鸪能凭气息认出他,风颠也不觉得奇怪,他并没有遮掩。
风颠走到近前,“是我,江道友这纸人纸马之术颇见玄妙。”
江鹧鸪“呀”了一声,“嘻嘻,不愧是能用纸人分身挫败汤江江神之子的风大侠,小女子这点纸扎道行是贻笑大方了。”
话音越到后面越是沉闷,随后那张清丽面容从中间裂开,一张樱桃小口从中探出,往外轻轻吹了口灵气。
平淡而纯粹的灵气流传,从额尖到下阴剖下一张人皮,里面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子,顶着满头大汗对风颠笑了笑,像脱衣服一样开始脱人皮。
风颠摇了摇头,弹了一道阴气,助她将人皮脱下,“下次把腰部往外放一放,不要把人皮做的这么紧,容易卡裆。”
江鹧鸪羞涩笑笑,“谢谢风大侠,这张人皮是我从一位走画皮之道的客人那里得来,还没来得及修改。”
她脸上带着浅浅红晕,汗珠落下,在半空中化作阴气挥发,若不是这个细节,任谁也看不出她是女鬼。
风颠视而不见,问道:“你要往哪里去?”
他修了阴阳司徒治世秘法,身上不自觉带有一股威严,平常的话说出来也让人觉得有分量。
江鹧鸪此刻就觉得仿佛面对一位长辈问话,连忙在心里驱逐掉这奇异感受,道:
“长宁府。风大侠也知道,我修的是阴门戏道,而今到了瓶颈,正好那里有一位本门前辈定居,我去她那里求道。”
风颠点点头,戏道也是阴门大脉,其中分有生、旦、净、末、丑五支脉,江鹧鸪正是花旦一脉,主要扮演的是天真活泼少女,还有少部分的性格泼辣少妇。
风颠道:“我要去泰安府,正好顺路,结伴可否?”
他的道,不是苦修能修出来的,有个人相互探讨,总比自己一个人修炼要好。
江鹧鸪嘿嘿一笑,“风大侠若能指导我纸扎秘术,当能为我入幕之宾。”
风颠抬腿登上马车,弯腰将纱帐挑开,钻了进去,“我卖艺不卖身。”
江鹧鸪嘀咕几句“早知道不让你上来了”,将纱帐重新拢了,一道法力传出,纸马重新开始慢步前行。
无数人影重新出现。
风颠亲眼看见江鹧鸪戴上一张面具,初始清平明净,随即有墨浮出将其点破,数十张面孔轮番替换,极尽特色,令人称奇。
有刻薄的眼角描如蝎尾,有英武的长剑刻在细眉,有闺秀的鬓角花开恬淡,有风尘的朱唇胭脂浓艳。
江鹧鸪在面具上揉弄几下,选定一张平平无奇,无从也无需着墨形容的脸。
“一个法术换一个法术,如何?”
江鹧鸪开口道。
风颠自无不可道:“你可以先提。”
江鹧鸪想了想,道:“那我就问一问纸扎秘术。”
“折纸秘术中有效仿道门‘飞鹤传书’的传音法术「纸鹤托灵法」,风道友且看我这纸鹤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不能用法力催动。”
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叠纸鹤。
风颠拿起一只反复看看,道:“哦,你一定是将一张兽皮纸重复折弄,虽然你每一次都将其中阴气散了干净,但一来这纸的材质受损,二来这法术讲究一气呵成,断了就再难续上。”
江鹧鸪敲敲脑袋,“原来是这样。不过一个传音的法术,为何要弄得这般难?”
风颠摇摇头,“是你的手法有问题。”
他说着伸出手,直对着江鹧鸪胸口,手上阴气缠绕,又抬头看着江鹧鸪,道:
“没问题吧?”
江鹧鸪点点头,“风大侠只管施为就是。”
风颠身体前倾,手贴上江鹧鸪胸口,然后直接将其破开,在里面把心肝脾胃肺等五脏六腑搅了搅,排了排。
魂魄身中的这些器官都是有形无质,由阴气组成,所以风颠这一番听起来骇人的行为,实际只是替江鹧鸪通了通体内阴气。
等他将手伸出来时,江鹧鸪面露惊喜,浑身阴气一涨,修行竟然就此精进了数分。
风颠道:“我为你梳理了一条阴气运行道路,你按着这条道路运行法力,再折折看。”
江鹧鸪取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硝制好的兽皮,薄如蝉翼,上面已刻画好几个符文,将阴气注入其中,软皮就变成了韧纸。
将韧纸立起,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舞,一道道阴气打入其中,随着兽皮纸中的灵性一点点提高,渐渐显露出鹤的形状。
风颠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江鹧鸪实在没什么折纸的天赋,手法太过生疏粗糙,让他这个此中高手看了辣眼睛。
中断了三次后,江鹧鸪终于叠成这一枚纸鹤,或者说,胖头鹤。
江鹧鸪脸上全是喜色,对自己这次成功十分满意,浑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对着纸鹤呼了口气,这纸鹤就“活”了过来,飞上空中盘旋。
风颠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的人皮纸,片刻折成一个小人,将一缕阳气丢入其中,往马车外一掷。
小人摔倒在地,站起身晃晃脑袋,往前飞奔去。
风颠又从体内捻出一道阳气,递给江鹧鸪。
江鹧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接过阳气投入纸鹤中,然后催起纸鹤托灵法。
只见纸鹤扑闪两下翅膀,形迹隐去。
片刻后,纸鹤重新出现,背上还有先前小纸人,看到风颠张开双臂跳下,被风颠收入袖中。
江鹧鸪也兴高采烈取下纸鹤,忽然发现这纸鹤身材好似小了一圈,拆开一看,里面除了有一个笑脸,还有重新折过的痕迹,不禁脸上一红。
偏偏这时风颠还在一旁摇头道:“阴门中许多道脉对手法都有要求,手法越高法术效果越好,我看你还是从折纸转成扎纸,这个对手法要求不高,扎纸秘术里也有传音法术「一线纸鸢法」。”
“要你管!哼!”
江鹧鸪闻言,脸霎时通红一片,不是羞的是气的,恶狠狠说完还补了一句:
“谁要用小孩法术?!”
这一线纸鸢法正是纸扎师一脉某位前辈,某日观幼童放风筝有感,创下这法术。
有道是“一线凭风去,飞疾鸟难随”,此法一旦用出,纵使远隔千里也能快速通信。
不过这类传音法术都有一个弊端,就是容易被人拦截,即便是韩思雪的天视地听之术,也曾坦言会被十五境以上修行者截住。
风颠笑了一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道:“现在该我了,我要学画脸谱。”
江鹧鸪眼珠一转,“你要画五脉哪一门?”
风颠意外看了她一眼,江鹧鸪这意思是她戏道五门都通晓?
“生旦净末丑五门都来吧。”
“那不行,我也太吃亏了。”
江鹧鸪摇摇头,然后道:“这样吧,我在几门脸谱中各截一部分,给你组成一张脸谱,如何?”
风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抱着什么坏心思。
“好,需要我折几个纸人出来么?你折出来的纸人我怕我学偏了。”
江鹧鸪一噎,恼羞成怒道:“不用!我就画在你脸上!这样体会才更清楚!”
风颠哈哈一笑,也不再撩拨,用手在脸上轻揉,捏了一张适合在上面涂抹作画的脸。
既然事先答应好一个法术换一个法术,江鹧鸪也收起了玩闹心思,细细解释道:
“我们戏道的法门关键在‘扮演’二字,其中又分‘求真’与‘趋假’两派,前者是成为扮演之物,后者是构造扮演之物。”
“比如扮演一名兵家武将,以画眉毛为例,若是求真派,需要激发自身心中勇武,眉毛应画得细长,如剑锋一般锐利。”
“应用到斗法中,就是能够大大加强勇武,增幅意。”
“若是趋假派,就是先在心中构建这武将形象,勇武不显于外,所以此武将是威武,眉毛应画得浓重,如大山一般岿然。”
“应用到斗法中,便是能够大大加强威严,增幅势。”
神意势气?
风颠道:“原来江道友还通晓武道。”
江鹧鸪拿出妆造盒,咬着笔杆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罢了……嗯,先画眉毛,我想想怎么给你画,上万种眉毛画法,我也就知道几百种……有了,就给你画‘泰山眉’,不周山断折之后,这可是天底下最高的山了。”
“画出来一定极有气势。”
风颠看了看她修长白皙的手,再想想之前的胖头鹤,心里对“有气势”不抱一点希望。
又看到江鹧鸪从脂粉奁中取出一点红胭脂,风颠眉毛一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鹧鸪装傻道:“黑胭脂已经用完了,就先用这个喽!反正你又不上台。”
风颠也只好看着她用一支短毛笔似的东西,笔尖点上红胭脂,脸上绷着笑,硬是摆出一个毫无表情,慢慢凑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江鹧鸪提着笔,身躯缩回,看看效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风颠从虚空中摄来水气,在面前形成一面水镜,只见镜中人五官普通,唯有一双红艳艳的浓眉尤为显眼。
风颠摇摇头,静心体会一番,这一双红眉中有一丝巍峨雄伟的力量,将全身气息加持出几分厚重,若是用法力催起,只怕能震慑得普通阴魂不敢近身。
“来吧。下一个是什么?”
江鹧鸪止住笑意,想了想道:“刚才这个是武生,下一个就选花旦,花旦中有刺杀旦,那就‘血钗印’好了,这个我最拿手了。”
毛笔尖点在额心,一道道阴气渗入其中,在脸皮上流转勾连,最后统一又回到额心。
江鹧鸪轻轻往下划去,好似承受有万钧重力,点点汗水落下,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笔,却足足用了一刻钟,等画好后已是十分疲惫。
风颠召出水镜看看,只见眉心有一道赤红竖痕,上宽下窄,长约三寸。
上手一摸,一道锋锐之气透出,似要扎透手指。
“这血钗印可以储存一道剑气?”
虽是问询,风颠已经一指眉心,一道金黄剑气奔腾而出,如流星飞出马车,在地上留下十余丈长痕。
江鹧鸪点头:“这本就是刺杀用的法术,其名字由来就是一位花旦前辈用一根钗子刺杀将军而得名……好了,下一个是武净的虎尾纹。”
风颠心道只怕这血钗印才是江鹧鸪真正要传的法术,看她强用法术振奋精神,便唤阴童子出来,给她补充了大量阴气。
江鹧鸪捏了捏阴童子的脸,继续在风颠眼角作画。
半个时辰后,风颠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眼角有刻意点画的粗糙花纹,透出荒蛮、野性和凶悍。
这虎尾纹能让人拥有百兽之王老虎的气势,临战加强压迫感。
也算是一门不错的加持“势”的法术了,隐隐还有“意”的牵扯。
末一门尤为神秘,传承隐藏较深,法术流传在外的极少,江鹧鸪也只知道一种「油嘴」,乃是专为使唱腔更加婉转动人,于风颠无用,却还是用一瓶血河真水换了修炼之法。
技多不压身。
最后的丑让江鹧鸪来了精神,这可是戏耍风颠的好机会,既然风颠不上台,就只有给他画一个文丑妆容了。
思考半天,江鹧鸪一拍手,“好,我就给你画一个‘梨花白’。”
她放下手中短毛笔,从妆造盒中取出一块纯白石头,放在风颠脸上,轻轻涂抹。
这石头也不知用什么制成,贴在风颠脸上软软糯糯,冰冰凉凉。
一盏茶时间后,江鹧鸪放下石头,用纱帐蒙脸躲一边笑去了。
风颠看看水镜中的人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这张脸,额心有红印,两撮红眉浓,眼角杂乱描出长纹,脸中央白如傅粉,黑点遍布,粗看去就好似麻子一般。
既丑且怪。
稍一感应这“梨花白”,风颠惊奇发现,这武丑妆亦不简单,其加持的是他人对自己的“恶感”。别人对自己恶感越重,就越能让自己发挥超常实力。
这其中的玄妙,就是风颠也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