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生离死别
江沅陵正想着,忽见层层叠叠的衣裙翻飞,带着湿气的阴影当头罩下,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刀刃入肉的声响。
江沅陵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到怀里一片温热,他神色微微恍惚,慢慢低头往身上看去,入目一片鲜红,一把长刀从她的后背几乎洞穿至前胸,血源源不断的从她身体里涌出。
江沅陵面色惨白,忙伸手去堵那伤口,可无论他怎么堵也堵不住喷涌而出的鲜红。
“千寒别怕……我带你去找路师父,你不会有事的……”
江沅陵用尽全力站起来却无力支撑,又摔倒在地,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尽是茫然无措。
谢寒川冷眼看着抵死挣扎的人,面上渐渐显露出变态的狂喜,“江沅陵,死在我谢寒川刀下,你也不亏,我就好心给你留一具全尸,让你下去见你师父时,他还能认得你。”
话毕,长刀高高举起,终于,要结束了。
这一刀拿出了十分的力气,谢寒川几乎都可以看到江沅陵倒落血泊的样子,脸上太过兴奋,嘴角已经露出笑来。
哐当一声,鲜血飚出,谢寒川的手腕跟他手中的长刀一起跌落在地。
还没完全裂开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了嘴角。
谢寒川骇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远处。
墨见尘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雨幕中走来,雨势很大,他全身上下,却只有翻飞的衣摆湿了些许,整个人瞧着就是一副温润君子的好模样,眉眼清隽,白玉束发,然而全身却散发出森寒气息。
杀气!
没错,就是杀气!
谢寒川心脏猛地咯噔跳了一下,只听一女人冰冷的声音响起:“别让他活。”
简短的四个字犹如一把冰锥,直刺入喉,连呼吸都被冻住。
谢寒川瞪大了双眼,还未等他瞧清伞下女子的面容,脑袋已与身体分离,那速度太快,快得他都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刀,还是剑,快到仿佛是天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苍穹里奔过的一道惊雷。
所有的一切瞬间归于平静,连雨势也逐渐变小,而江沅陵眼中只剩下刺目的血红,周遭的任何事和人都丝毫没能入眼,他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一次次爬起又跌倒。
“千寒……”
即便这声音轻得听不见,千寒却感觉到了,她费力的动了动唇瓣,她很想告诉他,她是真的非常非常爱他,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不想和他分开,也很后悔说叫他放手,可是看着他眼里的痛苦之色,她又犹豫了,她只希望这个男人不要再痛了,更不要再为她痛了。
咳了几许,她的唇角慢慢溢出血,极艰难的开口唤他:“……江沅陵……”
江沅陵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碰了碰她惨白又冰冷的小脸,“我在……千寒,我在……”
她失色的唇瓣微动,“……这一次……我真的放手了,不会再来寻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别回头,永远都别回头……”
“放……过?”江沅陵神情怔忪,仿佛被挖了心一般的茫然,滚烫的水珠从他眼眶中滑出,混合着冰凉的雨水落在了千寒的脸上。
千寒眼中满是眷恋,伸出手想要再摸摸他的脸,但还未触碰到他,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眼帘慢慢合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江沅陵呼吸猛地一窒,似乎整个世界突然间都死了。
他一时悲不自胜,想要放声大哭,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千寒,你别怕,我带你找路师父,有他在,你不会有事的。
江沅陵将千寒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固执的不肯松一点力,眼中尽是执拗,咬牙将她抱了起来,他背上殷红一片,伤口裂开,鲜血不住渗出,在脚底汇成一滩血水。
别怕,我带你找路师父。
江沅陵昏昏沉沉的迈出了两步,可是那第三步再也没有力气迈开,江沅陵一时焦急攻心,胸腔剧烈翻涌,猛地喷出了一口血,双膝一软,扑摔倒地,就此人事不知。
雨停了,一阵风吹过,让人徒生入骨寒意。
叶青枫注视远处的眼神一寸一寸变色,四周的丛林群山在她黑色瞳仁里突然紧缩成一团,然后迅速放大、疯狂抖动。
江南瑶就躺在那,也不知躺了多久,整个人几乎都泡在雨水里。
叶青枫突然心跳如鼓,她在这一刻终于有些慌了。
数十年间,生死辗转不知道多少回,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慌张过。
她飞身落在那人身旁,叶青枫终于又见了这张熟悉的面容,他看起来比十五年前略显苍老,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但唯一没有变的是那挂在嘴角的温柔笑意。
他生命弥留之际应该是在笑,至死也不曾回落,把这个笑容永远留在了脸上。
愧疚、悲愤、委屈……这些个五味杂陈的情绪一同纠缠上来,从叶青枫的眼圈里牵出血丝,一点点染红了视线。
叶青枫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嘴巴开合好几下,喉头哽咽,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魏君彦三人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满目苍凉的情景,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愣在了当场。
墨见尘不知何时站在了叶青枫身旁,轻声说道:“阿枫,地上凉,别让他们躺久了,送他们走吧。”
叶青枫亲自背着江南瑶的尸身,一步步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就像当年,江南瑶的腿还没有受伤,他背着还是小孩子的林初往家走一样。
江南瑶比她想象中要轻得多,叶青枫背着他,走得很稳,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她想,人没有了三魂七魄,原来是这般的轻,如同断了线的紫鸢,风一吹就会飞走不见。
江南瑶下葬之地,离叶青枫的小院隔着一片树林,那里有一棵百年古树,树很高。在万骷崖的那些年,叶青枫经常会爬上这棵树,遥遥的望向南方,那是家的方向。
现在,世上唯一的血亲没有了,走到哪儿都没有家了。
江南瑶等了她十五年,终于等到游子归家,却还未见上一面,就阴阳相隔,他走得匆忙,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从此前尘被黄土埋没,怨恨和愧疚也随着最后一捧黄土尽数散落入地底。
叶青枫看着古树下的无碑新坟,看了很久,落日的余晖洒在她满头白发上,仿佛终年不化的高山之雪照进了一片暖色。
她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道:“舅舅,初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