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桃源 四 贫民区

李彻知道欧文的警用眼镜会追踪自己，所以他不能开机，只能戴着一副没有任何电子功能的普通眼镜，为了使自己在满是戴着全息眼镜的人群中不会显得突兀。好在这副眼镜装着变色的镜片，在下午的阳光照耀下，它变成了一副墨镜。他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动，他有点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与艾文取得联系，好让自己离开这个已经被玩儿坏的人的身体。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市中心的商业区。这里的繁荣景象一如她在电影里看到的场面。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高层建筑，建筑的外立面全是光滑的玻璃，这些玻璃同时也是一个个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中各种广告、电影片段、动态新闻等杂乱的信息不断地播放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建筑间的道路却是非常狭窄，它们大多是步行街，也有和太空工厂中一样的移动座椅行驶其中。街上的人也大多穿着光鲜亮丽，在全息眼镜的指引下，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匆匆而行。这里也有些宽一点的街道，不时有车辆通过，全都是些自动驾驶的豪车，车内漆黑一片。

李彻行走在街道之中，路边街道的窗子和墙上，显示着各种各样的图像和视频。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这些信息，想从这些信息中找出有用的内容。在他逃出警察过去约有3个小时以后，几乎所有的屏幕上都显示出一个人的头像，头像的红色外框不停地闪烁着，头像下方滚动着出现一行醒目的大字：“紧急通缉：嫌疑人马新奇，身高172cm，中等体型，涉嫌吸毒、危险驾驶、袭警，于今天下午从本市中央警察局出逃，此人持枪，异常危险，现悬赏10万元，奖励给将其抓获之人，提供线索并协助抓获也将获得1万元赏金。”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观看各处屏幕上的通缉信息。李彻一开始看到头像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当看到文字消息中马新奇的名字时才忽然明白，这个通缉的对象正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这个角色。他意识到，要马上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现在自己的照片到处都是，街头也遍布着监控摄像头，自己随时有可能被认出来。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压低帽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摄像头的位置，有意识地向人流较少、比较偏僻的地方移动。很幸运，他并没有被发现，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经身处于一个类似于贫民区一样的街区的边缘。那里位于一层层高架路的最下面，周围都是一些低矮、破旧的3、4层砖房，仿佛有着几百年历史。傍晚的余辉没有半点照在这里，路灯也还没有亮起来，周围一片昏暗。

街上几乎没有车辆，只有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或在街上缓缓地踱步，或坐在街边的步行道的边沿上发呆。稍远处高架桥的桥墩下，支着几顶低矮的帐篷，帐篷外堆着许多废品。在更远处的街道的另一侧，一个空油桶中燃着一团火，几个人正围着油桶说笑，比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一阵塑料被烧焦的气味飘过来。

见到这副景象，李彻停下了脚步，他在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的地方往往都是极度危险的。陌生人闯入这里，通常都是凶多吉少。他又看了看周围，旁边是一个小公园，这里还算干净整洁，这座公园仿佛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公园的边上矗立着一个金属杆，顶端有一个监控摄影头。这个摄影头就像被故意安放在这里，正对着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处，随时监视着从地狱跑出来的恶魔，而地狱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它却一点也不在乎。

不间断地走了几个小时，李彻感觉很疲惫。他钻进了公园，又钻进了金属杆下的灌木丛中，他靠着公园墙边的栏杆坐了下来。这是一小块隐秘的草地，监控拍摄不到，这里地面非常柔软，他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了安全，便倒下身来，躺在了草地上。一阵清风吹过，吹得公园里树木的叶子“沙沙”作响，他摘下口罩，一边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边看着天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云朵。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乡下的家，不禁感叹，当个普通人，每天能够好好活着，不也挺好的吗？一阵困意袭来，他慢慢地合上了眼。

等他被远处的警笛声吵醒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公园里亮起了灯光，他所在的地方被照亮了。李彻感觉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又戴好口罩，摸出了公园。他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只有前面的贫民区灯光昏暗，只好一咬牙，贴着墙边走了进去。

进入到贫民区以后他才发现，现在这里的人比刚才要多了不少，有几百人的样子，他们全都在路边排着长长的队。李彻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这些人，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戴眼镜，即使有眼镜，也都是像李彻那样的没有功能的装饰品。这些人似乎对李彻并不在乎，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个正在看着他们的人。他试着和其中的一些人交流，但这些人根本不理会他，全部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大的使命。见到这些人的表现，他放心了，即便没办法有效地交流，但最起码他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了。然而他依然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为了弄清楚，他就在队尾找了一个地方，远远地观察着这些人的动静。

不一会儿，驶来一辆拉着警笛的警车，后面跟着一辆带有恩美雅标志的白色的货车，停在了贫民区外的交界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两名警察下了车，他们腰间挂着配枪，表情严肃，双手环抱在胸前，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长长的队伍，骚动开始安静下来，队伍中的人全部自动调整好队形。警察见队伍已经排得整整齐齐，便向货车上下来的两个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两个工作人员打开货车的后门，开始向排队的人一个个地发放着什么东西。

“你们要感谢政府和恩美雅公司，给你们这些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的人带来的免费的食物。要知道，在从前的世界里，你们早就是死人了！”其中一个警察大声地说道。

“感谢恩美雅~，感谢新社会~，赦免我们作为人类~而无为的罪~接受您赐予的食物~接受我们的忏悔~期待得到进入天堂~获得永生的机会。。。”队伍中开始有人低吟起来，其他的人开始应和着一起唱起来，队伍也随着吟唱的节奏一边击掌一边晃动着前进。

李彻明白了，这是1区社会里独特的景象，在电影里也看到过了。这种景象在他自己所在的3区可从来没有看到过，因为3区根本就没有贫民区。

看到这里，李彻突然觉自己也饿了，肚子“咕咕”直叫，这个虚拟的世界，把一切感觉也做得如此的真实，甚至比他在真实世界里感觉还要强烈。但是，他看了看那两个带着枪的警察，便打消了混进队伍去领食物的念头。他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从一个虚拟乞丐手里抢一份食物来吃，反正他们只是一些低级模拟的角色，主脑应该不会浪费资源把这些角色做得那么聪明，他们说不定会对着空气吃一顿饭呢。

李彻打定了主意，开始观察那些领完食物往回走的人。但是，很奇怪，这些人并没有把食物立刻吃掉，也没有四散走开，而是继续排着队向远处的那几个围着火油桶的人走去。李彻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做，饥饿感促使他起身向那几个人走过去。来到近前，他才看清楚，原来这些人将刚领来的食物全都交到了火油桶旁的几个人那里。这些人把装着食物的纸袋打开，从袋子里面取出一个汉堡包，一包薯条，和一杯咖啡，然后把他们分成两等份，再将其中的一半重新分给那些流浪汉。这样，这些人便从这些流浪汉手里留下了一半的食物。

李彻心里想：“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现实世界中就存在着这样的人吗？”他看着那些吃着一半食物的可怜人，决定不向他们下手了。转而想尝试着从这些人手里搞一些食物，抢肯定是不行了，这是一群人，他不能硬来。他看着其中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衣着简朴整洁，看上不是很凶，便对她说道：“我。。。能不能。。。”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那个女人抬头看着他，然后说道：“可以，我允许你去排队，上交一半后，你就可以留下自己的那份食物。”

李彻向远方的食物车望了望，又转回头说道：“听我说，我。。。遇到了点麻烦，不能去那里领食物。”

那个女人继续着手头的工作，过了一会儿，才对他说道：“那你需要等待，我们现在正在忙，等所有人的食物上交完成后，再来解决你的问题。”

李彻见她的态度还算和蔼，于是便站在了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做的事情。这些很明显不是流浪汉，而是一种组织里的成员。他们的分工很明确，有些人将汉堡包从包装纸中取出来，用刀切成两半，有些人用纸将切开的一半汉堡重新包装好，还有些人负责将薯条和咖啡分出一半重新包将，剩下的人将分出的一半食物再放进大纸袋之中，码放在这他们的身后。整个过程井井有条，上交食物的人没有半点埋怨，分装食物的工作也是井然有序，有着极高的效率。李彻心里想着：“这些低级的角色与真实的人类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不可能没有人会反抗这样的事情！”

就在他还在鄙夷地看着这些低级角色的无趣动作的时候，远处白色货车边的工作人员高喊了一声：“全部发完了，明天上午10点，我们会再来！”然后便关上车厢的后门，坐回车里，一溜烟地开走了。接着两个警察也钻回警车，拉起警笛，飞快地离开了。现场还留下了几十个没有领到食物的人，他们停止了吟唱和舞蹈，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令李彻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几十个人依然排着队，由队首的人带领着队伍向火桶这边走来。火桶这边的人便从身后将刚刚包装好的那一半食物，一个个地发给没有领到食物的这些人。

“哦~伟大的零~延续我的生命~唤醒我的心灵~无处可归的灵魂~交由您来保存。。。”吟唱的歌声再次响起，排队的人和领过食物的人再次随着节奏舞动起来。李彻这时发现这些人的已经不再是木然的表情，他们眼神里充满了虔诚，十分陶醉地舞动着身体，有的人甚至在流着眼泪。

李彻对这些人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那鲜活的动作和表情和真实的人类没有任何差别，他此刻仿佛正置身于一个大型的聚会之中。

“这个给你！”刚才的那个女人递过来一个装食物的纸袋，微笑中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她说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帮助吗？”。

“谢谢。。。我。。。我的麻烦有点大，恐怕你帮不了我，我只要在这里躲几天就好了。”

女人依然微笑着看着他，说道：“好吧，你先吃东西吧，一会儿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李彻点点头，找了一地方坐下，打开纸袋，将里面的食物和咖啡取出，只用几口就把半个汉堡和半包薯条吃得干干净净，咖啡也是一欣而尽。不得不说，这点食物吃下去，李彻觉得连半饱都没有。

他收拾好包装，站起身，将包装丢到旁边的垃圾堆，然后走向女人。

“你好，请问还能再给我一份吗？”

“不可以，你今天能分到一份食物已经很幸运了，平时我是不会给你的。”，女人依然微笑着对他说道，“现在你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嗯，可以了。”

“你叫什么名字？”

“马。。。嗯。。。李彻。。。”

“我叫安妮，我这里有36份食物交给你，你要按着这个地址送过去，就在那个方向。”说着，她将手指向了贫民区深入的一排建筑区。

“哦。。。好的。”他接过两大袋食物和一张纸条，望了望前面的建筑，心中一阵窃喜。于是便将两个袋子系在一起，搭在肩上，捏着纸条，向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按着路标所指，他进入了建筑区内的街道，与外面相比，这里更显得更加破败和杂乱，有很长一段路甚至连路灯都没有。周围也没有人烟，只有几只老鼠和野猫从脚边蹿过。已经走了约有十多分钟，前面不知还要走多久，他的肚子又开始不住地叫起来，袋子里食物的香味一阵阵传来，勾引得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四下里望了望，确认了没有人，便缩身从一个破门洞钻进了一个废弃的店铺内。李彻看了看这里的环境，透过窗外昏黄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空空的货架，他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摸索着从大袋子里取出了一袋食物，然后撕开包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他又掏出一个，不一会儿又吃完了。就这样一袋又一袋地将自己的肚子塞得再下盛不下一根薯条了，才停下来，悠闲地小口喝起咖啡。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些食物在变质之前，够他坚持三天左右，他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只要不让那个叫安妮的女人和她的同伙找到。三天以后，他再想办法去找小六。

打定了主意，喝完咖啡后，他就拎起食物袋，钻出了店铺，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分钟，他来到一座类似公寓的建筑前，四下里依然一片死寂，他觉得这里不错，便从一扇半敞开的窗户钻了进去。他从一楼爬上了二楼，摸索了一番，这里没有好地方隐藏。他又从二楼爬上了三楼，推开一扇房门后，发现这里有一张破床，床上虽然只有床板，但总比睡在地上强多了。他找到一些废纸板，铺在床上，然后，从窗户上扯下了几片破窗帘做成枕头，收拾完成后就躺在了床上，心满意足地睡起大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对面的房子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躺在床上睡去以后，便掏出一个袖珍的手电筒，向着远处的一个塔楼打起了灯光的暗语。不一会儿，安妮就带着几个人人赶了过来，和发暗语的人交流了一下，便悄悄进入了公寓的三楼，将还在熟睡的李彻按在了床上。

李彻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抓住，他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安妮说道：“我。。。我迷路了。。。”

安妮并没有理睬他，她让人打开了李彻身边的食物袋子开始清点，结果少了六袋食物。

“这你要怎么解释？”安妮严厉地质问李彻。

“我。。。我太饿了，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会补偿你们的，我发誓！”

“发誓？你有信仰吗？你要对谁发誓？”

“我。。。我对伟大的零发誓！”说着，他将手向上举起，他想起来，那些人在跳舞的时候，反复地唱着这个名字，于是便脱口而出，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伟大的零”这个神。

“闭嘴！”、“闭嘴！”、“闭嘴！”，“不许你玷污伟大的零！”和安妮一起的人纷纷呵斥起李彻，一时群情激奋。

“如果你真的信仰伟大的零，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如果你们帮我把这件麻烦事躲过去，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成为有钱人！”

这时，一个男人从后面向安妮递过来一张纸，安妮看了一会，说道：“你说的这件麻烦事，是被警察通缉吗？”说着，将这张纸质的通缉令向李彻亮了出来。

“。。。”李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几个跟随着安妮的人开始传看通缉令。

“你这样的人会给这里带来麻烦的，警察随时都有可能到这里来搜查。”

“对，应该现在就把他交给警方。”

“看，他还有1万元的奖金！这够我们的人买很多天的食物了！”

“现在就把他交出去！”

“对，交出去！”、“交出去！交出去！交出去！”

安妮停顿了一下，然后摆手道：“把他交出去之前，先让他看一看他犯的错，把他捆起来！”

众人不容分说，将李彻的上半身用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将他从破公寓里押了出来，十来个人簇拥着他在街上行走。走着走着，李彻发现这条路就是他要送食物走的那条街，而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座较大的破旧建筑，那就是任务纸条上所标示的地点。

安妮来到门前，还没等叫门，大门就打开了，里面有个人问道：“找到他了？”

安妮点点头，将食物袋子交给了那个人，随后示意两个人押着李彻进入了建筑内部。这里是一个大厅一样的空间，里面是一排排的破床，床上躺着一些瘦骨嶙峋或者肢体残缺的人，正用期待的眼神望向食物。还有一些人拄着拐杖很勉强向食物的方向移动。看门人将食物从袋子里取出，一个一个发给这些人。

“哦~伟大的零~延续我的生命~唤醒我的心灵~无处可归的灵魂~交由您来保存。。。”

吟唱声再次响起，那些声音有气无力，仿佛生命消失前最后的呻吟。

食物发完了，还有6个人没有没有得到食物，他们像是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一样，依然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食物袋子，低低的吟唱着。看门人回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安妮，安妮向他摇了摇头。

“没有食物了，食物明天会继续发放！”看门人大声说到，吟唱声停了下来。

安妮回过头，对李彻说道：“这6个可怜的人，因为你的贪婪，没有得到食物，每人分配的食物都是维持生命的最低水平，他们有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

李彻看到这些可怜人的惨状，心里不免有些触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做这样的事情！我的做法扰乱了你们的秩序，这样情况在现实世界里也是真实存在吗？这些虚拟人真的会死掉吗？”

安妮听到李彻的话，显得有点惊讶，她停在原地呆住了几秒，然后对李彻说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哦。。。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被困在这个躯体里了，被警察抓住的话，我可能就永远无法摆脱现在的处境了，我希望有人能帮助我离开这里。”

安妮又呆住了几秒，然后低声对旁边的人说道：“这个人不能交给警察，我们要把他献给伟大的零！”

“献给伟大的零？！喂，等等，你们不会是想烧死我吧！”李彻开始有些不安了，被烧死的感觉肯定糟透了。

看门人和押着李彻的两个人听安妮说要把他献给伟大的零，纷纷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安妮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对李彻说道 ：“你不用害怕，我相信伟大的零会有办法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