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云泥之别
崎岖的山路上，林依和沐锦阳坐着三轮车，颠颠簸簸地回学校，林依的泪水似倾覆的暴雨，沐锦阳怎么擦也擦不完。
怎么会发生这么难堪的一幕呢？
林依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林依跟弟弟一起吃晚饭，只因为弟弟非要抢林依的凳子，林依不依，马庆芳便暴怒了，一巴掌扇了过来，嘴里还怒吼着：“你怎么不去死！”
小学四年级的一天，林依放学后写完作业，坐在门前的凳子上一边唱歌一边看弟弟在门前的石台上蹦蹦跳跳，马庆芳在一旁做针线活。弟弟顽劣，一不小心摔在了石台上，嘴唇磕出了鲜血，马庆芳一巴掌呼到林依的脸颊上：“怎么看的弟弟！看你把弟弟给摔的！”
小学五年级的一天，弟弟调皮，把林依的家庭作业撕毁了一半，林依急得对弟弟吼叫，马庆芳过来不由分说，一巴掌拍过来，打到了林依的太阳穴，林依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脸上火辣辣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跌坐到地上去，五个手指印清晰地印上了林依的脸颊……
“打”是遇到事情时母亲情绪的倾泻，对于“骂”，母亲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舌灿莲花。
马庆芳的怒气一旦起来，那骂声就如同源源不断的江水，滔滔而滚，连续两三个小时不在话下，不带一丝停歇。有多少次，林依被骂得哭着喘不上气，厚厚的门和墙壁都阻挡不了母亲那恶毒的言语，被骂到哭着睡着……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想往车棚里钻，慢慢侵入林依的四肢百骸，林依的心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冷得发抖。
沐锦阳心疼地拥抱着她，想要给她一丝微薄的力量。
过了许久，林依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里带着哭腔，目光中却透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坚定：“锦阳，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离开这里啊！”
“依依，我的好依依，很快，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已经订婚了，就快了哈！”沐锦阳抱住林依，满眼怜惜，满心怒气。
“好，我跟你走，我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
……
连续三天，悦耳的手机铃声一直执着地响起，林依纠结地望着手机屏幕黑暗又亮起，心里难过又生气。
电话是爸爸的号码，林依虽然心疼爸爸的挽回，却又本能地不想接起。
在心里叹了无数次气之后，林依还是拿起了电话。
“依依，怎么不接我电话？”林若年的语气很着急，客气又小心翼翼，带着不自然的乞求和卑微。
“嗯，有事吗爸？”林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妈就那脾气，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林若年温柔地解释。
“没什么的爸，您自己在那里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林依低低地嘱咐，泪水顺着脸颊自流。
“我你放心就行。”林若年赶紧说道，“你自己在那也好好的啊！”
“我没事，您放心。”林依回答。
“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依默不作声。
林若年还在纠结着劝慰，“你妈的意思，是等你结婚的时候再把电磁炉当嫁妆给你。她现在不给你，也是为了维护你，怕电磁炉被别人骗走了……”
“爸！……”林依重重地喊了父亲一声，阻止了林若年无力的解释，想了想，又缓缓地问道，“她……是我亲妈吗？”
惴惴不安又暗藏期待。
“当然是啊，”父亲的语气低沉却坚定，“能不是你亲妈吗？别胡思乱想。”
林依欲言又止：“我感觉真不像我亲妈。”她心里倒是期盼着，自己不是亲生的。
“自己在那照顾好自己。”父亲又耐心地嘱咐。
“知道了爸，您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林依沉默着挂了电话。
心里痛得要死，好希望自己不是亲生的，那样心里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了？
……
细小的雨丝又在悄悄地向着大地挥洒，看完孩子们的作业后，林依默默地来到宿舍，呆呆地望着外面雾霾笼罩的天空，久久无语。
心中烦闷不已，林依轻轻打开窗户，伸出手掌，让小小的雨滴落在掌心，给自己一丝清凉的触感。
望着小小的雨滴滴滴答答落在林依的掌心，从她的掌心滑向手腕，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手链，李湘蕊有些羡慕，对于这样一个纯真美好的女孩，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只可惜……
想到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李湘蕊又觉得心情开始灰暗。
林依是那么的喜欢雨，喜欢雨季、喜欢雨丝、喜欢雨夜，喜欢关于雨的所有诗情画意。
可是自己，却是那样地讨厌雨，讨厌一切和雨有关的事物！
那是自己五岁那年，无边的暴雨倾泻而下，给弥漫的大地带来阵阵不确定的恐慌和绝望。
暴雨如注中，父亲李建龙推起家中唯一的一辆小推车，把家中紧要的家具和值钱的细软统统扔上推车，又拿着家中唯一的那把破破旧旧的大伞撑开罩住推车，把哥哥抱上车，对着妈妈使劲地吼：“快把水沟引开，不然房子就塌了！”
母亲王翠莲用力抹一把脸上刺痛的雨水，急急忙忙奔过来把水沟扒开，挑出堆集的树枝和落叶，想让雨水顺势流出，千万不能泡倒了房子，看样子这房子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父亲李建龙急急慌慌地推着推车，耐心地安抚着睡梦中被强行抱出的哥哥，想要把哥哥和家具送到爷爷家里去。
爷爷家地势高，房子是新修建的，比较稳固，家中这棵独苗，可千万不能有事！
李湘蕊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光着小脚丫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母亲拼命地挖掘水沟，抢拾家具，看父亲匆匆远行，王翠莲慌慌地喊着父亲急促的背影：“小蕊还在屋檐下呢，把她也放上去，把她也放上去……”
可李建龙却置若未闻，只愣愣地停了一下，回头看看幼小的湘蕊，又看看小推车上满满当当的家什，就又马不停蹄地推起车子往外跑。
王翠莲急了，大吼：“还有闺女呢！你回来呀，你回来呀！”
翻滚的雨水已经积到了小腿，简陋的小屋在雨水的冲泡下发出了摇摇欲坠的态势，王翠莲绝望地停下手里的活计，冲到小屋前一把抱起李湘蕊，向门外冲去，就在刹那间，小屋发出了无力的挣扎，“轰”得一声，半边房屋倒塌下来，王翠莲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是李湘蕊内心深处最深刻的回忆，也是最绝望、最痛苦的回忆。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与哥哥是不一样的，她是个随时被牺牲、被放弃的女孩，只有哥哥才是家里的命根子，是要不顾一切救下来的人。
从此，那个家，她只剩下对母亲的责任，对母亲的心疼和依赖！
恍惚间，李湘蕊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那是去年春节的时候，林依是那么兴奋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想着父母和弟弟从岚城回老家过年，她的心里是那么的开心和珍惜，那么急迫地想着过年了，要回家与父母重聚。
而当时的李湘蕊脑海中想着哥哥嫂子对父母的掠夺和对自己的成见，心情低落地不想回家。
是林依看出了她的窘境，热情地对她说：“湘蕊，这是过年呢，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回家，就跟我走，我爸妈一定会善待你的。”
听了林依的话，李湘蕊给母亲打了电话，说不想让母亲为难，也不想自己大过年的跟嫂子在大街上骂街，就不回去过年了，她要去林依家做客，让母亲别惦记。
王翠莲听到后很是心疼，有些无奈，说大过年的也不想让李湘蕊担心，她愿意跟林依走就去吧，还耐心地嘱咐湘蕊在林依家一定要懂事、有礼貌，别给人家添麻烦。
在林依家，李湘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觉得，林依的弟弟真好，高大帅气，拿她当个亲姐姐对待；林依的父母真好，对林依说话那么温柔，那么心疼。
心理就是在那时候失了衡：为什么同样是一男一女的农村家庭，自己的家里是那么的重男轻女，林依却得到了那么多的疼爱！
可她不知道，此时的林依，正经历了马庆芳对她心灵上的绝望地震，心里的煎熬比起她来过犹不及！
李湘蕊只看到了教委主任张兆然对林依的认同和偏爱，看到了杨校长对林依的赞叹和倚重，看到了林依在教学上的优势和顺手，看到了沐锦阳对林依的深爱和痴狂……
可是她自己呢，却什么也得不到！
庞静华说的对，她李湘蕊跟林依比起来，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云的飘逸，又怎么懂得泥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