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不再衰老

据说那棵树到了花期之后，可以令人不再感到孤独——

“这真是‘命运’的恩赐啊。”将摆放在高贵宝匣中的种子呈于案前，交易商人如是感慨道。

至于被强买强卖的客人紧皱的眉头，他是一点儿都没注意到。

布兰吉叹了口气，但是还是买下了那枚树的种子。

她将它种在唯有她一人可能进入的院子里，在这幢位于命运岛第六层温室半球中的豪华住宅，已经很久没有比她年长，亦或是陌生的人踏入过了，她的父亲、母亲、叔叔和婶婶都有其他住处可供停留，所以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虽说对贩卖种子的交易商人的最后一句话感到不爽，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她还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照料这株新长出的植物中去，把它当作自己新的家人，好比是在它到来之前院子里那几百棵乃至几千株形形色色的植物，它们有的是同时种下的，有的则要按“月”或“年”分批次种下，并在布兰吉的庭院内组成了一片奇异且壮观的森林。

等到商人口中的“花期”到来的那一天早上，布兰吉照常打开那扇被寄托“希望”的温室玻璃门，然而下一刻，她惊呆了：

映入布兰吉眼帘的是屋顶惨遭高空坠物而破碎的可怜温室，以及被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造成的冲击波严重损伤到的她的“家人”。

能够令她不再感到孤单的花朵散落一地，开出这些花的树已经从腰部断成两截。

罪魁祸首躺在一地洁白的花瓣之中，两眼无神地瞪着温室被打破一个洞的天花板。

漆黑的、令人感觉不祥的气息从他身上慢慢退散，露出了一个布兰吉从未见过的小孩子的身影。

不过，布兰吉本身几乎与外界的其他人没有交情，自从举家搬来这座存在“奇迹”的岛屿，她就说不清这么一个理论上古怪的、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的小鬼正常与否……她想起了过去那位交易商人的话语，心中莫名产生了些微的期许。

他是……自己的“家人”的敌人，又或者，是自己未来的朋友？还是说，是一种与自己从未相信的“神”有关的某个存在？

孩子模样的不速之客听见了布兰吉发出的动静，慢吞吞地从花海中爬了起来，抖落站在身上的花瓣后，转身让满脸惊愕的布兰吉看见了他的面容。

“你好。”那孩子彬彬有礼道，“我的名字是普兰内特（planet），请问，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彼时布兰吉的心态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过大世面，她似乎没有听懂看样子比她还小的易命者话语中的意思，满脑子想的都是很久之前种子商人为他的货物所打的广告。

不再、孤独——

忽然间，她不再惊恐，而是变得兴奋、变得欣喜若狂起来。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自称普兰内特的神秘小孩的手，激动地上下甩了几下，随后，她又拽着这名可疑的客人到处游逛这幢只有她在住的房子，领着对方、想要为他介绍此地每一间被她谨记在心的房间，好让他可以更好地做出“住哪里”的决断。

那孩子迎合布兰吉的心意，陪伴她浏览完了这栋他其实再熟悉不过的建筑。

该说不愧是“加布里埃尔”的孩子吗？普兰内特无奈地笑了一下，虽然眼中蕴含着难以磨灭的孤独，但她实则为自己的身份、为他们家族对这座岛屿建设工程做出的贡献感到无比骄傲。

她举手投足间都投射出了自豪的感觉，介绍这栋房屋时，就好像是在为刚踏上岛屿的“旧世界”人说明他们对海中孤岛的开发细节、说明最早一批搬进岛屿的人所做出的努力一样。

突然降临的易命者代替植物们成为了少女新的希望，她从易命者偶尔透露出的信息中，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自己那些“家人”的现状，他们在竭尽全力开拓岛屿，驱除危险因素，好让更多未曾享受到“奇迹”的人搬来这里，同时，他们也在研究如何让“异能”出现在岛屿外的“旧世界”，也即布兰吉这种无神论者看不起的神明信徒们口中的“盗窃神的权能”。

时间一年年过去，布兰吉渐渐长大了，她觉醒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异能，开始处理家族的事业，加入星球环境自卫组织（pESo），作为星空之庭会议的主持人，管理一支从来不需要完成任务、只管前期调查的机动队……在这期间，她的确没再感受到孤独的滋味，普兰内特一直住在她那栋没有人气的宅邸之中，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唯一令她感到不解、又被普兰内特告诫“不要问”的一件事，便是那孩子从来没有成长过。

尽管他不断将不知从哪里来的外界情报、第一手新闻灌输给布兰吉，并适当地给出值得参考的指示，让布兰吉成长为更好的人……可他的年龄仿佛定格在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天，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唯独他宛如被留在了过去。

“为什么，你不会长大呢？”几乎每个加入“命运女神”队的人，都会明着或暗地里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布兰吉漠视着队员们的行为，作为队伍中和普兰内特相处最久、但依旧不清楚他的这个秘密的人，有时候，她会想象，想象等到岛屿的过去被全部挖掘出来、pESo完成自己的使命、迎来全体解散的那一天，对方会主动告知他们那个极具吸引力的真相。

……

“唯心之法的另一个基础用途，就是‘永葆青春’。”前往小云家族领地的空艇上，落魄贵族刘珂漫不经心说道。

类似的话题，他在神智陷入疯狂时，就一直想大声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因此到了心神难得清醒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就把它们抛了出来，任由听众们自个儿讨论。

“对掌握‘唯心之法’的易命者而言，他们有能力让自己以及自己周围的人不再衰老，忤逆这种本应无法抗拒的自然法则，让自己超脱于整个不断走向衰败的宇宙之外。”

“除了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杨森尼瞄了一眼专心致志听刘珂讲话的小云。

“不再衰老……”林律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了想法，同时还腹诽了一句，“这句话和你神智异常时说的‘世界不会衰老’可不是一回事。”

“他们只要想着‘不再长大’，身体就会停止成长，而当他们希望能一瞬间变老、追上周围人的变化时，也可以通过和相应年龄段的其他人交换命运来做到这种事。”

“假设一个二三十岁的易命者，领悟了唯心的秘法。”刘珂像刚才一样举起了例子，“他可以和一个年龄小于自己的孩子，比方说，十岁的小孩交换命运，让自己变成十岁的模样。”

“不过，那个交换对象不会因此直接成长到二三十岁的模样，他和施展‘唯心之法’的易命者一样，永远被固定在了当前的年龄段，但易命者还有机会使用同样的手段让自己变成另一个模样，不会‘唯心之法’的小孩却无法这么做。

“反过来……应该也不叫‘反过来’吧，倘若小孩模样的、会‘唯心之法’的易命师和二十岁的大人交换命运，他就会变成二十岁的模样，而那个交换对象也会被固定在二十岁的形象上，不再衰老。”

“也就是说，每施展一次‘唯心之法’的这个用途，就会有两个人被固定在一个年龄上，肉体无法再成长。”林律说话时，脑海中浮现出了普兰内特的形象。

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和罗沙以及托尔加相处的时候，他旁敲侧击过普兰内特的情况，不过，他们俩谁都给不出一个准确的、可靠的答复。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问题问得太模糊了，毕竟他不好意思在背后议论别人。

队长兴许知道普兰内特长不大的原因……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普兰内特的确就是个孩子，不过思想老成一点。

不，不对，不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比如说，像“代理人”，还有鬼魂安德烈一样的易命师，附身在了原主意识沉睡的躯壳中……但这解释不了普兰内特肉身无法成长这件事，果然还是他是“唯心之法”的施展者或受害者更加合理。

“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刘珂嘀咕了一句。

杨森尼墨镜后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过去也见过pESo的小孩子成员，显然和林律联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不过，他见林律低垂着头没有吭声，便没有抢着在刘珂面前提到普兰内特。

而同样见过普兰内特的小云——她也没有说话，兴许是她曾经和普兰内特、罗沙一起行动时耍过他们玩，所以没把普兰内特当成人看，而是把他当作了真正的小孩，然后给彻底抛到了脑后。

刘珂扫视一圈周围，见每个人都选择沉默，又抬眸瞥了一眼一直没说话、但目光从未放过他的星外来客，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感觉我的记性要比你们都好。”

听他说这句话时，林律脑海中忽然跳出了德斯蒂尼大剧院警卫队队长的形象。

“在我意识还十分混沌的时候，有人过来释放了被勒令留在剧场中的我们。”刘珂对上戈夫投来的目光，缩了缩脖子，鼓足勇气说了下去，“他说，是一个有成年人口吻的小孩，要你们全都去岛屿第六层的某个酒店里待着，我们再可疑也暂时威胁不到你们，于是就把我们放了。”

“但是之后，又有几个易命者带着那个小孩模样的人的投影过来，说我也是需要保护的对象，所以押着当时走在一起的我们……”他看着戈夫，苦笑了一下，“去了佩索大酒店。”

刘珂接触过普兰内特——听到他这么说后，林律抿了抿嘴，静待他的下文。

既然和普兰内特交情最深的他都不说话，其他人当然也继续保持沉默，直到刘珂无可奈何，不再卖关子，简单直接地表明他的观点：

“那个孩子，在我还有贵族身份的时候，就和他见过面了。”

你刚才倒是直接说出来呀？诡异的气氛在空艇客舱内蔓延开来，依然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刘珂的说辞，大家只等他把没说全的内容尽数补充完毕，才可能开口发表一两句见解。

“得。”有着炎夏风格性命的落魄贵族真真切切地翻了个白眼，“真佩服你们，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全都内向的要死呢？”

话音刚落，最插不进话题的外星人倒是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强行洗尽刘珂脑内混乱念想的谜之生命体“温蒂”毫无预兆地显现在刘珂身后，所有的触手都搭在了他的身上，好似下一秒就会放电“电死”他一样。

“想多了。”戈夫借“同胞”之间的思维共享能力听到了刘珂的心声，“我的同胞不会放电。”

“那是林律擅长的领域。”他象征性地抬了下手，邀请林律加入他们的话题。

“我……只会对敌人做这么粗暴的事情。”林律指间闪过“银蓝雷兽”的电流，而他旋即联想到了“银蓝雷兽”的撕裂空间以实现“瞬移”的能力。

他从德斯蒂尼镇的小孩米西身上复刻来了这项十分有用的异能，但不会像米西那样受到“逐渐变成银蓝雷兽本身、丧失自制力”的副作用的困扰。

因为那项异能在事后被伯尔克取走，他在关闭第三层的“入口”时消耗完了其中剩余的异能因子，似乎也把它的副作用丢在了“入口”之中。

“我不想成为你们的敌人。”听完林律的表态，不再疯狂的落魄贵族直白说道，“还请你们将我保护到最后，别让我落入pESo或‘幽灵’……随便哪方的手中。”

“你知道‘幽灵’？你对这个组织了解多少？”

林律等人先是对他的话感到诧异，随后想起之前在分享“代理人”相关的事时有提到这个组织，不过，他们那时也不清楚刘珂手上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有关于“唯心之法”的，有关于pESo的，还有“幽灵”。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和我分享过‘幽灵’的理念，称这是为了复活‘命运的神只’而建立的组织，由‘神明使徒’带领它发展、称霸这座命运岛。”

刘珂捂住头，好不容易恢复清醒的脑袋，这会儿只觉一阵阵抽痛，仿佛回忆他所了解的“秘密”会给他带来剧烈疼痛的惩罚：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岛屿的原住民，那座石碑，纪念他们的石碑，从未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