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重伤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他不知道是什么的“外面”,这只是一个便于理解而被用上的概念,表明动静来自他所在的这处空间以外的地方,但很接近这里,所以他才能听见。
像是有人在说话,在工作的时候开小差,不过他们必定不是护工之流,因为从他们嘴中发出的声音透出一股匪气,好比是雇佣兵,或是别的什么没有正经工作的受雇佣者。
他们在说:“看守长就要到了。”
还说:“今天据说有上面的大人物要来,我们既然是拿钱办事,至少要帮他们看好这一区域的罪犯。”
罪犯?
林律闭上眼睛,希望能通过封闭视觉来增强听觉上的感知能力,同时,这也可以令他更沉浸在偷听这件事中。
从外面的人胆敢不压低声音或采用非口头沟通的方式进行交流的这一点来分析,他们要么是真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要么就是不清楚易命者听力究竟有多优秀的普通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所在的这个地方给了他们随意谈天的自信与自由,他们无需担忧自己的话被别人听去,因为能听到这些内容的生命体听了也没任何意义。
然而,多亏了他们的这番表现,林律得到了了解自身现状的机会。
外面的人还在讲话:“今天有多少犯人要被移交到更安全的区域?”
“我看看……”没有翻阅资料的声音,他们大概是在手持的智能装置上进行信息的确认和查看,“数字是在红星日轮换的第二天更新的,也就是这一周周二的……314、165号,该死的,为什么要用别人的纪年法和时间单位啊,换算起来虽然不麻烦,但很容易搞错。”
“因为上面的人向往星空啊。”几声叹气从外边飘进林律的耳中,“不说这种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了,小心被监控室的家伙在鸡蛋里挑骨头。”
“那之前说要重点关注的‘001’号呢?”有人问道。
很快,回答就响了起来:“他很‘老实’,要不要调到安全区,需要看今天过来视察的看守长和上面的某位大人物的意思。”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受那么重的伤,最初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他会在第三层的医院里待一辈子,结果,还是被送到我们这儿来了。”
闻言,双眼紧闭的林律竖起了耳朵,直觉认为他们在聊的兴许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不知道,岛上其他层发生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了解?我们的职责就是在这里看好囚犯。”
“嘿,你别说,之前我在巡查别的区域的时候,从刚进来、还没受够教训的新人那儿打听来了一点消息,嗯,我只给了他一点烟草,他就絮絮叨叨,叨了个没完,最后还得上刑才让他闭嘴。”
“别打岔了,到底是什么事?”说话声越来越近了,脚步声和金属之间相互撞击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pESo一向会给年轻的易命师机会,不可能说抓就直接抓来这边的,收容所可不是慈善基地,无条件接收他们逮来的反社会分子。”
“研究和提取异能也是需要时间的,在一个批次结束……起码要一两年时间吧?在那之前,连招揽都没尝试过就把人丢进来,这不是纯粹给我们增加负担吗?难怪看守长的头发越来越少了。”
pESo……林律的心跳速度有所增快,在听到“收容所”一词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达到了顶峰,心脏好似要从喉咙中蹦出来。
可随即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心脏的跳动声有些明显,不再只是一种修辞、一种脑海中对体内器官活跃情况的感应,而是——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的鼓动声,咚、咚、咚、咚,一清二楚。
什么……情况?
根据常识,一般来说被关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后,自己的身体情况总会受到实时监测,相应的数据也会被导出在某些系统里,受到不明人士的分析。
想到这里,林律努力想让回荡在自己耳旁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停下来,但它不受他的意志掌控,越是慌张,声音的频率就越快。
他试着去回忆那些令人心安的事情,然而下一刻,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盖过了那阵他不希望以后再听见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林律心想,接着继续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晕着。
果不其然,他才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就听见“吱呀”一声,漆黑的视野中打进了光线,不过,由于他本身就没睁开眼睛,所以并不需要适应它们。
他尽可能放松自己的身体,虽然睫毛微微颤动,但这对于一个将醒未醒的伤者而言,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还能把锅推给流动的空气和自己的呼吸。
“他没有醒。”已经称得上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律尽管平时有点脸盲,但在成为易命者后,他对声音还是能分辨得很清楚的,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加上他本来就比较无趣,他早就根据刚才那些聊天者们说话的特色,给他们起不同的、能去分开彼此的绰号了。
“小心点。”先前那位发声者的同事谨慎道,“易命师都是狡诈卑鄙之徒,不要小看他们骗人的本事。”
真是个有先见之明的……可以称他们是巡逻卫兵吗?还是巡警?或者,称呼他们为收容所的普通职员?
收容所应该也有正式的名谓,它可是RoSA集团麾下的势力,但纵使成为pESo的一员,林律也从来都没听说过它的具体位置,只能从RoSA集团坐落于岛屿第六层这一点来推测收容所也在第六层。
但这有可能只是个“遮眼法”,很显然在这座命运岛上,pESo所在的第七层是最安全的地域。
“可第七层能变成飞船,至少是pESo的基底能变成飞船。”林律想起了当初一炮关闭“入口”的巨型飞船,“如果收容所在第七层,它会被带着飞起来吗?还是说,它在神域里面,或许又是个地下工程?这样一来很容易被喜欢到处乱逛的官方易命者意外撞见啊,明明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因为易命者太多,所以也不是很安全……”
“还是预设它坐落于第六层更为合理,各个贵族家庭分别居住在不同的温室半球区域中,谁都不会打扰谁,就算遭到易命师袭击,也只能自救或等pESo及时赶到,不存在互帮互助的可能性。”
“在这样冷漠的大环境下,”林律心中接连闪过数道想法,“RoSA集团里面或者附近的某个温室半球区中藏了一座收容易命师的场所,被外人察觉到的可能性很低。”
“苍天啊……”很好,不是“命运之神”或“命运的神只啊”,“快看,这样的伤口,我很难相信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说的我都有点好奇了,林律双目紧闭,感觉到一群人在自己身周吸气、呼气——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们的接近驱散了周围的寒气,莫名让他感觉到了重回人世般的温暖。
“他醒着吗?”之前就小心翼翼的那位陌生人继续警惕道,仿佛一分钟内他不确认个三四次,他就会失去自己的灵魂和存在于世的意义。
“试一试就知道了。”有人让开了位置,随后,另外的人凑上前来,毫无预兆地伸出手,用力扼住林律的脖颈。
所以才说这些人不正规啊,林律在心中叹了口气。
“别这么做。”边上的人制止道,“他没有挣扎的能力,稍有不慎,真的会死人的……你想被看守长惩罚吗?他们今天可是要亲自来查看这个区域的情况。”
“攻击其他不会致命的部位,深度昏迷的人一般不会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出来他是否苏醒了。”那人接着冷静提议道,“说实话,那么多天过去了,他就算永远都是这副状态,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到底过去了多少天?林律不禁对这些人的说法感到好奇,他巴不得这群人再透露一些事情出来,这对他判断自身处境很有帮助。
与此同时,他的意识逐渐沉淀,企图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但并非想要回到冥想世界中去,而是希望自己能处在现实世界与冥想世界的夹缝中,这样一来,他就能像醒来前一样,无需用肉眼观察也能知晓周围的状况。
很快,他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想法,分明应该紧闭起来的双眼看到了事物——这其中包括他的身体所在的幽暗房间,还有围在他周围的那群身穿制服的“雇佣兵”。
当然,他还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打扮”,那像是一套纯白的、不加任何装饰的睡衣,布料不算单薄,但胸口那块区域还是渗出了丝丝血迹。
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最长的一缕发丝已超过了他的肩膀,搭在他锁骨下方的皮肤上,前边的刘海也像是许久未经打理,形成的阴影就像昔日那顶礼帽的帽檐一样笼罩住了他的双眼和一部分鼻子。
可以看到衣服底下缠有绷带……但是心口那块没有固定好,或者说,被扯开了?能不能尊重一下伤患啊?
林律以抽离的视角旁观自己身体的处境,他看见那帮陌生人又交头接耳了一阵,而后,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那位从他的腰侧抽出一根金属棍,手指按动了上面的某个按钮,棍子前端先是冒出了几个火星,随后开始滋滋放电。
那人拿惩戒囚犯用的武器戳在林律的右腿上,居高临下目睹这一切的林律下意识眨动眼睛,可他什么都没感受到,那玩意造成的冲击力,甚至不如他自然苏醒时映入眼帘的场景带给他的惊吓。
接着,雇佣兵们商量着要拿那根放电的金属棍捅进囚犯未愈的伤口中,对此,林律感慨了一句“真是缺德”,但他其实也想看看自己身上被这群人说“难以想象是怎么活下来”的伤口,想知道它到底有多么骇人。
从这群人的表现来看,在自己的身体昏迷、意识停留在冥想世界中的这不知道多少天内,他们为了验证自己有无苏醒,应该已经干过这种事很多次了,颇有种闲着无聊、所以要以此为乐的感觉。
为首干这等阴间事的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武器,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轻车熟路地扯下囚犯身上用来伪装和充数、除了骗骗领导的眼睛外一无是处的绷带。
随后,一枚黝黑的孔洞映现在处于真实与冥想世界夹缝中的林律眼中,他苦笑了一声,在旁观者的视角正襟危坐起来。
血还在往外冒,从它们流淌出的地方,在那个微微透出一抹暗红的“洞”中,不断跳动着的那个是什么?
那是一颗宛如即将送人的礼物一般的事物,红色的部分像是被打包好的礼盒,绿色的、带状的事物则是包扎礼物的丝带,而这条丝带的整体并不是很均匀,看起来有棱有角,用来扎礼盒的手艺也不是很精巧,带子的很多部分都相互纠缠,“四通八达”。
但说到底,礼盒的形状也很古怪吧?并不是立方体,也不是任何一种盒子的造型,与其说是装礼物的容器,倒不如说它就是“礼物”本身,没什么诚意的送礼者直接将丝带捆扎在了想要送出去的礼物上。
呵呵,它看上去还是活着的,被丝带划分出的各个区域时而往外凸起、更显被勾勒出的痕迹;时而往里收缩,却难逃丝带形成的框架的束缚。
林律欣赏了一会儿那枚“礼物”富有节奏的运动,直到那帮陌生人用凶器接近了它。
绿色的“丝带”感应到了金属棍的靠近,更多的绿意从它们之中抽丝剥茧般地涌现出来,抵御住被人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伸进伤口中的致命武器。
它们的力气超乎常人想象的大,金属棍很快就从握住它的雇佣兵手中被顶飞出去,掉落在人群之外的地板上,发出清脆但响亮的声响。
那是他的心脏,林律早就意识到了这一事实,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身上的伤口吓到了。
所谓的丝带,实际是用于缝合心脏伤口的藤蔓,真的、活生生的藤蔓,想也不用想,他就知道它们来自谁的垂怜。
至于心脏外面本应包裹着它的骨头、血肉,要说“不翼而飞”了,那未免更令人胆寒了些,以林律的视角看不清更具体的情况,他只知道那根金属棍方才不受阻挡地伸进了自己的伤口中,已然非常接近那颗不断跳动的脆弱脏器。
“这是他的异能吗?一个操纵草叶元素的易命师?真不知道他们能用这种异能犯什么罪。”现实中,有人想要去捡那根棍子,但被他身边的人阻止了,“偷窃?抢劫?它真的能伤害到人类吗?”
“它能够在垂死之际保住持有者的性命,光是这点,我也想觉醒出这样的异能。”
一位雇佣兵打扮和口吻的人走上前来,撸起袖子,颇为好奇地询问比早些时日来此工作的前辈:
“武器不行的话,手呢?”
“如果把手伸进那道可怕的伤口中,他会醒过来吗?”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你们可曾体会过那颗心脏的触感?易命师的心,和寻常人类的心,是否存在区别?”
周围的人们纷纷摇头,但他们怂恿提出这个意见的人身先士卒,原本只是想试探囚犯情况的行为,此刻已成为一场游戏,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有趣”和“好玩”的无聊挑战。
最先提议的人将整只手掌都探进了那个伤口,林律神色平静地目击了这样的场面。
作为当事人,他自然会反感对方的无礼行径,不过,他没有能力对此产生疼痛之类的感觉,稍许心理上的不适,不足以让他放弃假装昏迷的行为,出声制止这群混帐……他也没必要特地发出声音来制止他们。
异能之门悄无声息地自他身后绽放开来,紫色的雾气由冥想世界投映去了现实当中,随着率先展开挑战的那人“啊”地惨叫一声,抽出被带刺藤蔓扎伤的手,他身后的人全都“扑通”倒下,形成了一幅远没有林律胸前血淋淋伤口壮观的图景。
镣铐在“弱化”的侵蚀下从他的手脚上脱落,林律摔落在地上,避开了那群因异能晕倒的陌生人的身躯。
“这样的伤口……”意识因此重归现实的他抬手抚上胸前的大洞,感受在其中跃动的心脏的活力,失笑一声,问出了和这群没事找事做的雇佣兵相同的疑惑,“我居然……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