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正常人
一头浑身雪白的蝎尾巨兽尾端螯刺高举,将最前面的一对长有钳子的足插进地里,然后迅速拔出,掀起重重土浪。
林律拽着自己的身体,飞速往侧边一躲,二者同时摔在地上,又很快爬起,宛如在凭现场凑起来的队伍比赛二人三足般往远离蝎兽的方向狂奔。
“那是‘银蝎’!”熟读探索者网站周报的林律边跑边向身旁强忍剧痛的看守长科普,“从它的尾针中提取出的毒液有宁神止痛、暂时切断一部分不必要的神经联系的作用!”
“可我们不是故意去找它的吧?!”林律身体中的看守长没好气地反问道,“告诉我这在你的计划内!”
“计划……?”林律用余光瞥了一眼地图上的路线,“命运岛的第五层有一座被称作‘妖精住所’的地方,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在夜晚来临前赶到那里!”
“地方?”虽然头痛难忍,骨头也一直在嘎吱作响,全身上下没有哪处是能正常运作的,以致于他已经对这具身体的情况感到麻木……看守长撇撇嘴,从“同伴”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某个不妙的词汇,“你不会根本不知道那里长什么样子、地形如何吧?”
“废话好多。”林律根本不打算取得害自己沦落至此的人的好感,打算在找到目的地后,就用“弱化”的异能切断自己和对方的孽缘——这个能力他曾无意间在很多人身上施展过,效果可好了。
好到他过去在医院和奎德分别后,直到今日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在强行穿越由两棵树木构成的狭窄道路后,林律推了一把看守长,吩咐他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跑,直到跑不动了、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野兽吼叫声为止。
他则转身留了下来,漆黑的影子分出一束粘连在看守长身上,其余的影子宛如章鱼的触腕般在四周的空气中延伸开来,增大了林律的体积,让本就高大的看守长的身躯仿佛膨胀成了一座小山。
火焰自他的体内倾泻而出,沿着他张开的手臂蔓延到周围的影子触腕上,为实体化的它们渲染上一层赤红的色彩,同时释放出高温,威慑迎面而来、三两下就用钳子把树木锯倒的雪白蝎兽。
倘若这头意外撞见的野兽畏惧火焰,他大可直接把它烧死……但愿此番行动不属于“过多使用异能”——尽管林律和看守长及其背后的大人物已然结仇,之前也在心中放过狠话,表示遭受反噬的只会是看守长的身体,然而他毕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蝎兽扬起尾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冲了上来,几对附肢在草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几乎是同一时刻,林律挥舞起身周的影子触腕,让它们不分先后地抽打在扑过来的巨兽身上,坚硬的外壳在易命者的强悍攻势下终于出现了裂痕,有毒的黑气从裂隙中冒出,还未消融在空气中、给敌人兼它的猎物带来意想不到的打击,它们便被触腕上携带的火焰点燃。
雪白的蝎兽很快就整个燃烧起来,担忧造成森林火灾的林律见它被烧得差不多了,赶忙动用操纵火焰的能力,让具有引燃效果的异能因子回归自己的异能之门内。
“只一会儿就烧成焦炭了啊。”林律站在一坨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面前,略感无奈地咕哝道,“不知道蝎子尾巴里还能不能提取出那种阻断痛觉的化学物质……”
就算能,其实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做这件事。
“嗯?”战斗落幕后,林律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自己身边躲藏着其他的易命者,他猛一回头,看见用着自己身体的看守长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我不是……让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吗?”他故作强势起来,语气有些烦闷地质问对方道。
“你能施展很多类型的异能。”看守长握住粘在身上的实体化影子,像在走钢丝般慢慢悠悠地挪了过来,“为什么?这是怎么做到的?你身上理应没有异能道具了才对。”
“不说这个。”林律竖起大拇指,示意对方看向被烧成焦炭的银蝎,“要用吗?”
看守长用他的身体翻了个白眼——真没礼貌,林律缩了缩脖子心想。
“你怎么确定它不会毒死这具身体?”虽然摆出了不屑的态度,看守长最终还是走回了“同伴”身边,微微俯下身,仔细审视起地上的野兽遗骸,“银蝎的螯刺中储存的是剧毒,实验室也只敢提取微量中的微量——来进行麻痹神经的实验。”
“你很了解……所以要试试吗?”林律身后的一束影子已经变成了一把砍刀,看上去能刚刚好砍下眼前这头巨大蝎子怪兽的尾巴。
“这可是你的身体。”看守长一点也不想当实验体,“这里也不是实验室环境。”
“也对。”林律本就不是一个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固执己见的人,在战斗之外的许多时候,他更倾向于附和其他人的见解,这么做可以给不善交流的他省去许多麻烦。
反驳的话语在心中说说就好了,没必要亲自把气氛搅得不愉快……最极端的情况,也就是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当成傻瓜,有谁会在意傻瓜的发言呢?这还能避免自己在之后回想起来时尴尬不已、夜长梦多。
因为说话时很认真,所以不是玩笑话,不会引起不喜欢玩笑的其他人的反感,同时,还表现出了自己“在智力上的缺陷”,所以别人不会把自己的话语放在心上,愿意一笑了事,但这么做的问题在于,日后可能就有一个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中——没关系,不去和对方来往便可以了。
“在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回报后,我就是用这样消极的态度,在回应周围的人。”
林律掰下蝎兽尾部被烧焦的毒针,它先前已经被他的影子砍去了和身体相连的一部分,所以这件事做起来十分轻松。
“事事有报,这就是命运。”
将已经无法主动放毒的蝎尾递给看守长,林律放任悲观的念头自脑海中闪过,同时在口头上委婉地表示:
“我以前只学过用工具……电击镊子,还有一个配套的收集器的那种提取毒液的方法。”而且还是在专业之外凑学分用的选修课上看老师操作的,那只属于一门大课的一小堂内容,连结课论文里都不会用到这个素材,要不是实验内容在日常生活里过于罕见,他早就忘干净了。
“你倒是还记得实验仪器,真了不起啊。”看守长明显是在讽刺地说道。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后,他用林律的身体看自己身体的眼神莫名缓和了一些,不再是看待逃狱罪犯的锐利神情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不,像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最喜欢到处凑不该凑的热闹了,最终害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看守长边感慨,边接过林律递来的那根除了拿来砸人还能造成点伤害外、已经被火烧得一无是处的尾巴。
见林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把尾巴缠在腰上,有点不自在地表示:
“我不会用它扎你的身体的,而且,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易命者本就有能力在自己的痛觉上做手脚。”
“等到了你想去的地方,等你回到你认为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好好检查一下这具身体吧,我认为它能遵照你的意志做出行动,已经很不容易了。”看守长语重心长地表示。
为什么态度一下子柔和了这么多?林律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领着看守长根据地图所指示的路线继续前进。
但之后的一路上也是风波不断——
先是在本应宽敞得临时绕路也不成问题的平原上,遇到了一群长脚在陆地上行走的怪鱼,长得还是竖起来的翻车鱼的模样,大大小小的沿直线排成一条不知绵延多少里的队伍,像极了幼儿园老师带小孩子过马路,问题是“马路”很长,“孩子”的数量却更多,陆行怪鱼组成的队伍化作一堵时刻流动的半人多高的墙壁,浪费了二人不少赶路的时间。
而后,间歇性疼痛发作的看守长又发疯似地一头扎进一片古怪的繁花树林间,用影子连接起双方的林律不得不跟上去,另一方面,那毕竟是他的身体,不能任由看守长乱来……结果,那片树林竟是食人花的餐厅!
最终两人狼狈不堪地从里面逃了出来,身上还挂了不少侥幸逃生的鸟类与松鼠,它们在重见天日后,立即四散奔逃,不一会儿就全都消失在了二者的视野里。
被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食人花”啃得坑坑洼洼的影子触腕随时间慢慢恢复,林律则向疼痛复发的看守长炫耀起了自己在食人花林中的发现:
“这个是‘安谧之叶’,我在介绍白塔的文献中看到过这种植物。”
捏在他右手食指与拇指之间的,是一株顶端生出两片规整菱形叶片的小草,叶子靠近根茎的那一半呈现出给人以压抑感觉的蓝色,其中还有同样泛蓝但颜色更浅的点状图案,而叶子的另一半,却是正常的绿植应有的颜色。
它的这种特征很明显,因此能被认识它的林律一眼从张牙舞爪的、宛如动物一般的食人花中辨认出来。
“像这样……”继续赶路的过程中,林律用手将叶片碾压出汁,“再把汁液涂抹在感到疼痛的地方,大概一到三分钟左右就可以止痛了。”
“因为生效很快,作用在一系列止痛药中也很出色,且没有成瘾性,它在白塔中能卖出很高的价格。”
“而且,因为采集困难——”他们刚从食人花的嘴巴里逃生,“用它们制作出的药剂还是每日的限购品,听队长他们说过,伯尔克貌似在研究如何更有效率地利用这种药草的提取物,或许以后可以做到用化学的方式合成。”
市面上的使用“安谧之叶”的方法,肯定不是像他们现在这样用蛮力来榨汁……林律塞给自己的身体一大把从食人花丛下连根拔起、还带有零零碎碎的土块的“安谧之叶”,示意对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林律在那具身体里的时候,可从来都不需要这类物品。
尽管在各种意义上这都称不上是一桩好事,但如果一个重伤的人能在战斗和日常生活中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对于他而言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你没有情报中写的那么……沉默寡言。”看守长“乖巧”地揉碎手中的叶片,先将一部分汁液涂在这具身体的太阳穴上,再分别往脖颈及关节处抹了一点。
“没有你的话,我照样会说这么多话。”林律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旋即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苦意。
“在陌生的地方一声不吭,我会发疯的。”
他远比自己平时表现出来的要怯弱。
这就是他小时候经历了许多无端的疏远,长大后自己都麻木了,换了个地方却仍渴望付出自己的力量来换取“友谊”这种回报的原因。
他迫切地需要一种能把自己拉出孤独的力量,无论那种力量源于自己还是他人。
若是失去了一切,他还有自己,他可以和自己说话,采取这样的方式假装自己不再独身一人,如此一来,才能走出这片陌生的大地,才能重新把握住生的希望。
“原来如此……”看守长看待处在自己身体内的逃狱者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你只是个正常人。”
“你的眼睛……”他说,语出惊人,“我目睹疗养院的巡逻卫兵扒开你的眼睑,观察你的眼球……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纯粹的黑色,好比是失去星辰照耀的宇宙,但是,这种颜色没有体现在你的眼球上,意味着你并没有成为易命师。”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无辜的了吗?”而且是明知自己并非引发混乱的凶手,却仍然秘密绑架了自己,在获悉这一事实后,林律始终对此感到不满,他对看守长和那座收容所的厌恶之情也一直流于表面,从不遮遮掩掩。
“我在那里苏醒,和我是不是易命师,没有任何关系。”犯下罪行的分明是面前在自己身体里的看守长,和那座收容所里的人,难怪以前在Fd中提到收容所时,托尔加总是用鄙夷的态度来形容它。
“没错,这是分派给我的任务。”看守长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我必须完成它。”
“很好。”林律别开视线,“等到了‘妖精住所’后,你就再也不会和我有联系了。”
忽然间,两人都听见了如同雷鸣般的流水声,由远及近,由轻到响,很快,一座断崖映入刚从树林中穿出来的二者的视野。
架在它之上的,是一座两侧水流如瀑的跨山大“桥”,它的存在衔接了他们眼前的悬崖与对面宛如自天垂下的壁垒的山体,而若是细心观察桥面,不难发现它其中一侧的水流竟是违背自然法则、倒着往上方流淌的!
流水经过桥体,再从它的另一侧化作瀑布冲下,归入底下湍急的河流中。
直到这个时候,林律才明白,描述命运岛第五层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其中“任何地形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