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父亲的背叛

林律瞥了一眼库伦，出于对其一针见血发言的慌张心理，他下意识地传达出了饱含嘲讽之意的想法：

“你莫非想说‘真正的林律早在被星球核心附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吗？

“想说‘现在以“林律”这一身份存活在世界上的，其实是个非人的存在，是我们这颗星球的命运本身’吗？”

林律抬手摁住胸前的伤口，他的举动自然吸引来了不远处杨森尼他们的注意，站在他和库伦附近的莱斯纳迪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尽量不去在意认识的人们流露出的关切之意，林律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他不是蠢材，用于反驳库伦·里巴尔的内容其实就是他曾考虑过的事，不过，就算是事实，他也不需要库伦摆出一副在装模作样、仿佛理所当然的模样来告诉他。

“也许，你是对的。”林律悻悻说道，“又不完全正确。”

“喂。”库伦很照顾他的心情，仍选择用心灵感应的方式与他交流，“那个伤，是……”

“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律开了一个小玩笑，同时别开视线，回避了库伦的目光。

“是‘视界之刃’？”库伦是一个月前那场混战的亲历者，他和杨森尼、伯尔克等人一起目睹了林律被亚述“杀死”的瞬间，但随后蔷薇大盗的现身——也可以说是“借尸还魂”，转移了他们的关注重心。

只有那件能召唤可怕生物“宇宙魔虫”的武器，才能在人体上留下这种规整、深刻且永不可修复的伤口。

但林律却说，当时贯穿自己心脏的不过是亚述用影子制造的普通武器，因为在对方看来，那一击过后，自己就该命丧黄泉了，根本不需要其他花里胡哨的招式。

库伦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并在林律脑内“嗯”了一声。

但身为一介有主见的强大易命者，他自然不会轻信他人的一己之见，嘴上和动作上表示赞同，收束在心中、未能传递出去的念想却未必如此。

“请相信我，我之前并没有想过你所说的那些想法。”而后，库伦继续扮演自己“好人”的人设，“但你似乎对我刚才所说的内容产生了一些见解——你内心是认可它的，是吗？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吗？”

库伦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教师一般，引导林律向他敞开心怀。

“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无理由的嘲讽过后，林律心中充满了愧疚，他以前从未把这些事告诉与他亲近的人过，“曾经，我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

“但在踏上命运岛的土地后不久，我就逐渐想起了十岁那年经历的事情，但还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其中就包括——我与蔷薇恩怨的源头。”

他突然笑了一下，抬头迎上杨森尼他们的视线，用这抹笑容安慰同伴们自己没事，与此同时，他的思绪也流淌进了库伦的脑海中：

“说来也是可笑，蔷薇参考这个代号对应的花朵的学名为自己取了新的名字，这么多年来一直混迹于岛上的人群中，大家却都认为‘蔷薇大盗’已经隐世，真的如改名换姓的他所想的那般渐渐将他遗忘……”

“又在他有复出迹象之后，从满不在意，到不惜被人盯上也要假借他的名义作恶。”林律想起了前不久刚被他们解决掉的“代理人”。

对方扮演蔷薇大盗行事可能是为了虚荣，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但林律不关心他的个人意见，只需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即可。

“那个名字过于寻常了，普通到在岛上哪里都能见到，主要是有个与他同名的集团在，可若是把这点也考虑在内，不认为这是音同拼写方式不同的巧合，答案便呼之欲出——是因为太简单吗？人总会本能地考虑事情复杂化，于是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那些朴素的选项。”

“不，看你的表情，是想让我换个视角来思考这件事吧？”林律不知何时回过了头，让库伦的神情能够映入自己的眼帘，“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而为的，也并非易命师对命运的安排，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对我们隐瞒身份。”

“仅仅是缄口不言罢了。”

林律回忆起过去在Fd驻地中，托尔加不止一次当着大伙的面表达他对RoSA集团的不满——当着大伙的面——实际上是当着谁的面揶揄、挖苦与“那个人”有密切关系的势力呢？

“那个人”既没有承认过，也没有否认过，仅仅是顺着大家的话题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应，但另一方面，每次也是他向他们传达RoSA集团在特定事件中准备采取的行动，他也常常千叮咛、万嘱咐团队中的人们要“远离RoSA集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疑心的？”库伦与“那个人”同为领悟唯心秘法的易命者，他靠自己的能力调查到了一部分内幕，但不了解细节。

“从他主动帮助我留在Fd中的那一天起。”林律的回答十分无情，“托尔加的态度则符合正常人的表现，何况在后面我得知自己很早之前就觉醒了异能，无意识地发动它会让我失去所有我结交的朋友，或是让缘分自一开始无法被建立起来。”

“以及……他从来没有称岛屿的原住民为‘土着’，在蔚蓝联盟和pESo中，几乎所有人都这么喊——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我也很喜欢他这种礼貌的表述，但只有有心，再小的事情也能成为凭证。”

“真是可悲啊。”对方一度是他来到岛上后最好的朋友，但二者间的感情并不对等，他——林律，在对待这份单方面投射来的善意时，既被动，又卑鄙。

库伦一直安静地聆听被林律灌输进他脑内的话语，直到林律表达出其对蔷薇的那份扭曲的情感，用最龌龊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时，他才慢悠悠牵回了最开始被林律抛下的话题：

“他兴许的确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但不得不承认，他在身份认知的变化上处理得很妙……当你收集全了证据，无法再欺骗自己不把他的两个身份联系起来时，你是否比对过自己印象中的他？

“十岁那年的记忆既然很模糊，是来到岛上之后才慢慢回想起来的，就说明你过去对他的憎恨及其他负面情感，全都源于自己大脑对遗失的记忆的补充吧？”

“是被什么人误导了吗？”库伦忽地萌发出一个灵感，他抬起手抵住下巴，目光炯炯地打量起林律。

“这半年多以来的经历，让我回忆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林律以手扶额，他不久前才继承了一堆来自“代理人”的记忆，如今要从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中翻找出和自己有关的内容，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十四年前，命运之神被他的学生‘蔷薇’杀害……”他用罗列已知事项的方式来帮助自己理清思路，“父亲在那个时候就抛弃了我——他们在研究星空、异能和存在于我们这颗星球的超自然力量的时候，发现异能因子在遥远的过去就从星空降临到我们的世界，并一直沉睡在星球的地心中。”

“那群科学家设计提取出了地心中的能量并展开研究，将成果命名为‘星球核心’，它是一切超自然力量的源头，也代表星球本身的命运。”

“父亲背叛了我。”林律放弃维护亲人在他心中仅剩的一丝美好印象，他曾渴望过他们的关爱，但因为自己的异能，或许还要加上其他因素，他付出了自己的“爱”，却没能得到回报。

一向如此，他想，他早就习惯了付出得不到回报，可他偏偏就是一个觊觎回报，才会去付出的扭曲的人。

而到最后，所谓的“回报”，其实就是他人的善意、亲近和友谊罢了……他明明只是在追求如此微不足道的事物，却依然没能如愿过。

“命运之神死后，那群科学家在岛上的计划遭到蔚蓝联盟的阻碍，被迫离开岛屿之前，父亲决定把我当作星球核心的载体。”

“森之妖精……森芙女士逝世后化作的非人生物见证了这一切，当时有人站出来制止他这么做，虽然早在想起这件事之前，我已经确信自己对蔷薇真实身份的判断，但，哈哈——”林律将手移动到嘴边，按住向上翘起的嘴角，“在那一瞬间，我得到了多余的证据。”

“我认出了他的声音，毕竟，我说过，你也用眼神暗示过，他从来没刻意掩藏过自己的身份，仅仅是略微改变了下说话的口吻……最开始在这个地方与他重逢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呢？”

林律的想法十分跳脱和活跃，和他的口头表达能力截然不同，但库伦不会因为大量信息涌入脑海而错过其中最关键的几句表述，他可是个掌握唯心秘法的易命者，很少有事能真正难倒他。

“‘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保管好它’，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这么对他——对前来阻止的蔷薇大盗说。”

林律通过心声袒露的都是森之妖精让他体验的内容，并在之后附带了他自己的分析。

“只有那么一瞬间，在我尚未摆脱恢复记忆的影响时，我认为父亲提到的‘它’是指星球核心，以为他最后把星球核心托付给了蔷薇，而我还是原来的我，不是任何东西的载体，命运也没有被改变。”

“我看到了你命运轨迹的多重变化。”森之妖精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内，林律短暂沉默下来，随后兴许是担忧库伦失去耐心，他重振精神，继续心说：

“他委托蔷薇保管的是自己孩子的命运。”

成为星球核心载体的林律就如森之妖精所说那般，命运的变化导致性格出现差异，而林法法是他的双胞胎姐姐，却因为弟弟性情大变，身体的成长速度也明显降低，外加他们离开了之前居住的岛屿，迁徙到了其他地方，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而且还有异能的影响……种种因素让她对弟弟心生介怀，渐渐疏离了他。

父亲则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不是原来的儿子，对待这位“亲人”的态度自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他们一家人由此渐行渐远。

“尽管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但我幻想过，在导致这一切的那件事发生以前——”原本他认为是蔷薇夺走自己的命运致使自己“众叛亲离”，但现在他把责任归咎到自己的父亲林威治头上，是那个男人的私心，让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惜一切只是他的想象，他重复过很多次，自己遗忘了、也可能是本就不存在“被星球核心附身”之前的记忆，或许在那一瞬间，曾经的“林律”就已经死去了，离开容器的是星球核心与一部分“林律的自我意识”的混合体，还有可能压根没有后者。

“父亲和双胞胎姐姐表现出来的情感，能被称作‘爱’；也可以说是不了解家庭的人组成了一个家庭，分别按自己的想法来维持这个家……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位正常人在成家立业前就知道如何做好这件事。”

林律举手抱住脑袋，想要阻止各种想法如泉涌出，但他的所有尝试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那些繁琐的念头倒灌入对面易命者的脑海。

“是什么时候起，我才重新成为‘林律’的呢？”曾经的星球核心载体朝库伦·里巴尔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林律！”耳畔传来莱斯纳迪、杨森尼还有小云他们焦急的呼唤声，他的这些同伴、朋友看来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

林律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没事。

“是我以为自己的命运被父亲作为报酬，交易给蔷薇的那一天开始的。”

他自己向求助的对象说出了答案，先前不过是眼神中传达出了那种示弱的情感，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真相没有思路，需要参考其他人的观点。

那个时候，他在心中对库伦说，蔷薇其实只是想把保管的“林律”原来的命运还给他。

但他的父亲林威治不是“好人”，在第五层拜访森之妖精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削弱了心中对已故父亲的滤镜。

“我十岁那年，也就是在我们一家人逃出命运岛的两年后，姐姐生病了，是足以致死的重症。”

在这种时候，林威治终于想起了早就被他抛弃的另一个孩子的命运，他联系蔷薇大盗，希望取回寄托在对方那里的命运，准备用它来拯救自己孩子的生命。

因为在当时的他看来，被星球核心附身的“林律”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一介超自然力量的载体，他怎么可能在区区非人存在的身上投注父亲对孩子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