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命运之神的学生们

“被利用的贵族，自愿接受手术后成为第一个后天易命师这点，倒还值得几分怜悯。”

从妖精住所返回的白魁一时兴起，追循时刻在脑内回响的呼唤声，抵达了勒波纳湖领域。

传达至他们脑海中的声音来自一个月前就从岛上消失的蔷薇大盗，只有领悟唯心之法的易命者才能听见。

对方这么做，无疑是在筛选敌友，看看谁会选择站在自己这方，又有谁会透过这则脑内传音，闻着味道找上门来，不顾力量悬殊向他发起挑战。

“从他接受改造手术的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就再也不属于他了。”白魁背靠在湖畔的长椅上，而在长椅的另一边，坐在椅子上的，是一道长发曳地，左半边侧脸上有一枚小巧的镂空五芒星印记的青年身影。

他全身上下都覆盖着一种奇特的力量，那力量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黑与白双色。

头发、眼珠、指甲和衣服是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的黝黑，坐在哪里，哪里就仿佛凹陷下去了一般；而他的皮肤则如同雪一样白，不见一丝杂色，与其将他描述成逝者，不如形容他为一尊穿了黑衣服的石膏像。

两道穿着黑衣的身影停留在湖中湖湖畔，在路人眼中兴许是道别有趣味的风景线吧，但古怪的是，在他们攀谈的时候，原本还在调查湖心会场内发生的惨剧的当地探索者和曾犯下重罪、因此在这个地方掌握了一部分权力的罪犯，竟一个都没有在这附近出没。

就好像他们俩处在现实以外的另一个维度，亦或是散布出了使人望而却步的气息，驱赶走了可能的围观者。

“你之所以偶尔陪伴在他身边，放纵他去做任何想做却为社会所不容的恶事，甚至当他屡次触犯你的底线，你也只是一句警告或是隔空威慑了事……因为他本来就是你的实验品，你从没关心过他能否激起风浪。”

长发的年轻人举起双手，十根手指对齐抵在一起，然后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你知道，他的命运，他的人生，就只有这一点——这么一点长度。”

“那是出于你的怜悯吗？你允许他用别人的鲜血和不幸，造就他自己仅能维持一瞬的辉煌。”

“你的口齿一如既往的伶俐。”白魁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背对着长椅上的青年感慨道，“该说不愧是继承老师在这里的管控权的那个组织——蔚蓝联盟下属的星球环境自卫组织的智将吗？”

“虽然据我观察，你费尽心思加入所谓的‘官方组织’，却连一次都没有主动奉献过计策，你在意的只是总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垂在青年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少许飘浮了起来，仿佛是青年在做无声的警告。

“不惜反转自己的形象，也要抚养她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站在我等对立面的战士。”

“蔷薇加入后，你对她的怜爱稍微收敛了一点。”白魁咧了咧嘴，但他的语气中不存在丝毫笑意，所说的这一切不过是在描绘他过去观察到的情况，“蔷薇会问你有没有找到自己的救赎吗？我想是不会的，他和我一样都是观察者——‘旁观者’。”

“这是一位异时空成员的称号。”长发青年低语道，“老师当初图谋的，果然是将那里的怪物通过‘入口’召唤到这颗星球上来，他认为它们会赐予他无上的力量，助他摆脱‘盗火者’的身份，成为真真正正的神灵。”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当认定了自己期盼迎接的某个未来后，无论它有多幼稚，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去达成它。”

“我更希望你用的是‘邀请’而非‘召唤’。”白魁一本正经地纠正了熟人的说辞，“老师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白魁状似随意地朝后瞄了一眼，“‘后天易命师’的制造方，是‘幽灵’，而我，问问你关心的那些人吧，我从来都不是‘幽灵’的一员。”

只有在过去的熟人、同学同时也能算作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友身边，他才会摆出如此放松的姿态，说话时的语气里也不再仅剩冰冷。

“做久了‘圣艾尔摩之火’，忘记你是个人，人是有主观意识的吗？”长发青年冷笑道。

他用了传说中的“圣艾尔摩之火”比喻白魁正是守护、指引“幽灵”犯下各种罪行之人，这是一种冷光冠状放电现象，曾几次在雷雨天被世人目睹，并被神话为船员、航行者的守护者。

但因为这只是一种大气放电现象，不为人类的意识所控，白魁若是承认了长发青年的这一说法，要么就是他把自己看作了并非人类的某种现象，要么就是他打算把自己从“幽灵”的罪过中摘出去，自称是无辜者。

“教唆犯罪也是犯罪……”长发青年刚想顺着这句话往下说，突然停顿了一下，旋即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啊……退一步说，你明知‘代理人’将要作恶却不去阻止，这是一种‘不作为’吧？”

提到这个词的时候，他头发上的黑色慢慢褪去，露出其下他的头发真正的颜色来。

但很快，更多的黑色力量涌了上来，如同涨潮时潮水淹没沙滩一般，迅速吞没了那一小片淡蓝色。

“你不在‘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白魁轻叹一口气，“你是从过去来的，还是未来？是在逃亡路上听到了蔷薇的留言，才选择临时离开你的伙伴，赶来这个地方。”

最后一句话，他用了肯定的口吻，作为一个易命师，他自认为没必要在既定的命运与事实上进行设问。

“我从另一个地方的‘现在’赶来。”长发青年答道，“两边的时间是同步的，我既是在与你交流、等待蔷薇如约出现，也是在陪同认识的同伴从第七层去往第六层。”

“于我而言，这么做并不会引起矛盾。”

“这是你生来就具备的诀窍……普兰内特（planet）。”白魁叫出了熟人现在的名字，“你说‘于我而言’……没错，对你而言，眼下生活在这座岛屿，所谓的‘新世界’中的每一位易命师，都是‘后天易命师’。”

“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白魁抬眸眺望湖中湖湖面，普兰内特知道他是在想早前遭到讨伐的“代理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笑的感觉，不过，仍蕴含着几分怅惘，似是在苦恼没能亲眼见到“代理人”被大卸八块。

“曾说过，因为不甘只有一个成为‘幽灵’的实验素材，所以要招募更多愿意变成后天易命师的，天真之人。”

倘若是用“代理人”生前的说话方式，“天真之人”就会变成“傻子”。

“就像我们的老师真心期望自己成为新世界的神一样，那个人也想象过‘如果自己是蔷薇会怎样’。”白魁不屑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很喜欢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蔷薇从来都没有离开人世，我想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心憧憬在手术后成为强大的易命师，比肩‘蔷薇’，到最后让世人都认为他才是失踪多年的蔷薇大盗，那个在探索者眼中复出的蔷薇大盗是个‘伪品’。”

“做梦做到自己已经深信不疑了吗？”漆黑的普兰内特微微动容，“把假的当成了事实……这种理由，在统计收容所里易命师的犯罪原因时，倒也经常看见，这应该是源自人类心中的某种欲望的映射吧，所以，类似的情况才会在有一定数量的易命师集体中显现出来。”

“梦总是会醒的。”白魁抬手扶额，让具有易命师特征的双眸隐蔽在手掌的阴影下。

“老师从前也说过，自然醒也好，被惊醒也罢，如果有人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极限之前离开人世，呵呵，没准杀死他的人或疾病其实是‘拯救’了他。”

“不过每个人看法不同。”普兰内特摇摇头，“但如果你指的是‘代理人’这种对你我都有弊无利的罪犯，杀死他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拯救’了我们。”

“以前的我或许不喜欢他们因为死亡逃避惩罚，但现在看来，RoSA集团收容易命师这一举动中水分很多。”普兰内特顺着白魁发起的话题，向其中引进了新的因素，“会不会有人被暗中转移出了收容所，去别的地方开启了他们的新人生？”

“所以我对有印象的易命师的命运做了一次占卜。”几乎每位命运之神的学生都会这么做。

不过，说是“每位”，实际上正式的学员就只有他、白魁和蔷薇三位，其余的要么是自己跑来挂名的，要么是参与海底乌托邦实验的研究人员——那群在各个领域各有成就的科学家也会以“老师”来称呼命运之神。

“你知道的吧，白魁。”普兰内特没有用问句。

“嗯，为了复活我们的老师，我和‘幽灵’都需要帮手。”白魁回应得很冷淡，他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认为自己不应该在此事上收到责怪。

“真可笑。”普兰内特感叹一声，“暗示布兰吉创建一支不需要施展异能也能与易命师作战的队伍后，我竟也习惯了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当初利用‘没有未来之女’的也是你，你想通过她的宣言，在岛上的人群中把我们引出来吧？”

“因为我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和名字，还隐藏起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有易命师胆敢感知我和他的命运，他会先看到一份与我们毫无关联的未来，然后再被我们建立起的队伍解决掉。”

“你我都是精通唯心秘法的易命师。”白魁将手从脸上拿开，顺势伸向背对着他、望着湖面的普兰内特，“无法感应彼此的命运走向，所以我们都只能尽可能站在对方的视角，思索对方可能会做出的安排。”

将手轻轻搭在长发青年的头顶上，覆盖在其上的黑色物质顿时以极快的速度，以被白魁的手接触到的地方为起点褪去。

“啊……”普兰内特的头发又一次飘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想回击。

但白魁只是看着漆黑的力量完全从对方身上离开，只有黑白两色的石膏像瞬间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类，一头淡蓝色的长发随风摇曳在他的身后，原本黝黑的衣服也变成了成人版本、绣着“闪耀石头”徽记的pESo制服。

普兰内特的眼睛也恢复为了正常易命者的状态，不再如易命师那般黑多白少。

“这样做的话，我很快就要返回布兰吉身边了。”普兰内特小声埋怨了一句。

刚才的状态，意味着他是能在自身力量的作用下自由穿梭于时空网络中的“星星先生”，比起汲取这颗星球地心中的“奇迹”而觉醒出的异能，他更多施展的是自己作为“星外来客”的能力。

“星星先生”可以让自己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中，“过去”、“现在”和“未来”与他而言宛如同一张地毯的不同位置，前一秒没能得到赞许的冠军刚受到他的蛊惑，准备做可能会后悔终生的坏事，后一秒他就带着布兰吉赶到比赛现场，决定将生活不如意的冠军招揽至他们队伍当中。

但他对布兰吉使用了唯心的秘法，改变了自己的外形，也就破坏了他同时存在于不同时间点的本质，他的未来因易命师所能领悟到的终极奥义发生了改变，他也就失去了无限使用这份能力的资格。

现在的他既要承受时间上的限制，体表也必须完全被方才那种漆黑力量覆盖，普兰内特认为那种力量源自他的母星，即源自“入口”对面的“异时空”。

“没关系，你没必要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白魁如是回答道，“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和归宿，不如把时间花费在引导她习惯那具永不衰老的身体上……”

他抬了抬下巴，同时移动依旧按在普兰内特头顶上的手，脚下的影子随之实体化，牵动普兰内特的四肢与身体，帮助其转向湖底湖的一边。

“那是……”普兰内特身体逐渐变得虚幻，在强制返回一同逃亡的同伴身边前，他的眼眸中映出了忽然汹涌澎湃起来的湖水。

大大小小的漩涡毫无规律地在湖面上成形，远处不断传来目睹这一幕的路人的惊呼声。

然而下一刻，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也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湖面上浪花溅起，一道人影从中冲出，踏浪而立。

来者身穿一袭充满蔷薇元素的典雅长礼服，左眼处绽放出一朵浅紫中略透粉意的蔷薇花，还有许多带刺藤蔓伴随左右。

正是使用唯心秘法，向岛屿上现有的顶级易命者告知自己即将出现在勒波纳湖领域的蔷薇大盗本尊！

“罗——”就要消失的普兰内特赶忙举起手，试图提醒湖面上的熟人他们的位置，可就在这时，他身边的白魁突然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这一行为。

“嘘。”长椅边仅剩下的一位黑衣男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普兰内特小声问道，同时腹诽自己的脾气简直好到了一定境界，被这么对待也没当场再度“黑化”成“星星先生”，把过去的同学暴打一顿。

“看那边。”白魁手指微抬，而由于他的动作实在不明显，普兰内特唯有顺着他的视线张望，才知道他在指哪边。

“是他们……”

湖的另一边，黑发青年凭栏而立，他的身后是另一位收到脑内传音的顶级易命者，以及一名鲛人、一位易命师和他的同伴，还有驻留在勒波纳湖领域中的探索者们。

蔷薇站在被异能固定住的浪花上，显然也注意到了湖畔的林律一行人。

他的头微微后仰，一条胳膊高举过头顶，五指张开，像是在打招呼，也可能是在准备倒数。

但他此番动作的真正用意，仿佛是希望湖岸上的人能从他仰起的脸庞上，看到那抹原本极易被他脸上的“装饰物”遮挡的微笑。

从那笑容中，岸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自己心中响起。

那声音就如林律记忆中的一样柔和、温暖，同时却也令人察觉出一丝伤感，好比是一个人忽然找到了命中照耀一切的太阳，因而强行振作起精神，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表现出自己美好、乐观的一面一般。

林律侧耳感受、倾听——那声音确实是在向认识的人打招呼。

它在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