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退缩与递进

在罗沙的指引下，两人排进了柜台跟前一条长度适中的队伍里，而当只差一人就能轮到他们时，林律有些麻木地发现，他们前面那位职员手里举着一张似曾相识的空白卡片。

“很抱歉，您提供的暂定代号‘暗黑龙神王’不符合程序指定的命名格式。”柜台后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道，“请问，是否需要把您的暂定代号改为‘暗黑龙神王[使]’？”

排在他们身前的职员明显十分为难，他据理力争地尝试改变工作人员的想法，最后却被对方的冥顽不灵气得七窍生烟。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真的不行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怜，不知情的人路过这里，兴许还会以为他是被工作人员欺负了。

“真是胡搅蛮缠……‘铜’等级的改名卡禁止代号中出现王公贵族相关的词汇，他在支付积分之前，应该好好浏览兑换物下的注意事项。”罗沙以手扶额，一副无语的模样。

“也就是说……”听到同伴说辞的那一瞬间，林律目瞪口呆，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只要舍得花费奉献积分，就能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什么什么王’？”

“你真是一点就通。”罗沙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起码Fd里没有会把积分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人，林律无言叹气，目睹前面的职员与柜台后的人吵完，转身悻悻离去。

“罗沙？”轮到他们时，柜台后的人显然与金发青年认识，“你们Fd最近有接到任务吗？你还有积分吗？”

就是说的话不怎么顺耳，有点“太真实”了。

“你是……”随后，工作人员将目光转向林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面生的黑发青年，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名字，却都被他迅速否决。

对不上号啊，是纯新人吗？

“他是林律，我们队的新人。”罗沙勾上林律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引两位他认识的人彼此相识，“你一直待在这个地方，难怪没有听说过他。”

“那他肯定也是第一次来，没有听说过我。”工作人员“哦”了一声，化用了罗沙的说法。

说话间，他指示林律将终端递给自己，然后取来放置在柜台上的迷你扫描仪，朝终端上“嘀”了一下，旋即露出惊奇的表情：

“嚯，有这么多积分？真的是你们队伍的新人吗？”

“刻板印象害人。”罗沙笑眯眯地说出了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话语，“再提这句话，我可要生气了。”

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别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说话……看来你们真的在努力招募新人，为了每个季度的预算？”

“无论如何，”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正经，“你们的努力是有成效的，而且看来还挺不错。”

“推荐一下新上架的异能子弹，以及适合新易命者使用的异能辅助道具。”罗沙瞄了眼身旁的林律，发现他一直在用余光观察身后的队伍，仿佛在担心他们与工作人员闲聊过长时间，引起身后排队的人的不满。

“顺便，我还需要几剂治疗异能使用过度问题的安神药剂。”罗沙微微提快了语速，“还有，以前你提到过的‘德斯蒂尼镇’的便携式立体地图，现在上架了吗？”

“这里是‘奉献大厅’，是让大伙主动挑选完成任务后的报酬的地方，你别每次来都像进货一样……”工作人员一阵无语。

他往柜台上的工作平板中输入了几行字，随后，一团蓝光沿着悬空细桩从天而降，光芒于柜台上消散，展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储物箱。

正当他打算从林律的账户上划去相应的积分时，罗沙伸手制止了他。

金发青年递来另一个终端，这个举动的含义不言而喻。

工作人员迟疑了片刻，见另一个当事人的注意力完全投在后方排队的人群上，他赶忙快速调换了两只终端，像是生怕罗沙后悔似的将扫描仪凑了上去。

罗沙被他的行为逗乐了，但没说什么，拿到指定的物品后，就出声把林律的意识喊了回来，接着拉着这位同伴离开了柜台。

“你实在不知道该挑什么，就可以像我刚才一样，去柜台请工作人员帮你。”两人找到了大厅里的休息区，从外面看，里面已是人满为患，他们俩只得在附近寻了个空地歇脚，同时核查一下工作人员究竟给他们拿了怎样的东西。

“我会尽量考虑自己需要的事物。”林律的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主动找这儿的工作人员搭话。

罗沙将换到的异能子弹挨个摆在地上，然后又从储物箱里掏出两个白色不透明的长颈瓶子，放到了它们的末尾。

“一层能换到的有用的物品不多，类别也很寒碜。”金发青年边说边从箱子里摸出一对手镯，他瞅着它们发了会儿愣，随后便把它们丢到了药剂瓶边上，“在这里能换到的大部分物品，都是类似改名卡和语音包这样的……抽象的事物。”

“如果你想给自己身上的装备换个外观，也可以在这一层随便逛逛。”

许多年轻人都拒绝不了“换装”和“收集”，而一旦它们被投映进了现实世界，更是能引发一阵狂潮。

“我在想……”林律知道这些物品都是用罗沙的奉献积分换来的，因此投向它们的目光中，好奇多于火热，且丝毫不见欲望，而从他嘴中吐出的话语，也把他们正在讨论的事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我认识的一位‘探索者’，他的代号……莫非也是在这个地方取的？”

“是说费瑞啊。”这位探索者的创始人是他们共同的熟人，“他的称号是‘水晶球使’，听上去的确挺简单的，有出自这里的感觉了。”

罗沙深谙认识的工作人员的起名水平。

“也许是哪次基地开放活动的时候被他混进来了？”罗沙摩挲着下巴，喃喃自问，随后又自己回答自己道，“不过，这大概率是费瑞自己的创意，而且就算没有开放日，他也有能力远程窥视这里。”

“这是pESo成员应该说的话吗？”林律有些哭笑不得。

紧接着，只见罗沙举起摆放在最前端的一枚子弹，告诉林律：“它具有罕见的穿墙效果。”

“而这边的这颗，暂命名为‘折叠’子弹，它能将命中的目标像叠衣服一样折叠起来。”罗沙表情有些古怪，“致残率高达百分百，我想，致死率应该也很高……它会让我们的敌人死得很‘整齐’。”

林律看向被队友用手指着的那枚充满邪性的子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几乎没有制造出动静，但身旁的罗沙笑得更灿烂了。

“这些是在潜入调查时很管用的‘匿影藏形’和‘永恒寂静’子弹，你现在应该已经能分辨它们的外壳了吧。”

林律配合地点点头，又见对方举起子弹阵列中靠中间的一枚，它的外表覆有金黄色的涂层：

“异能子弹，‘点石成金’，来自别的队伍与RoSA集团协作后最新收容的一位十恶不赦的易命师，它的作用是将生物变成‘活着的黄金雕塑’，可以敲一节拿下来卖的那种。”

林律感到一阵恶寒，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金色的人形雕塑在朝自己眨眼睛的幻觉，但眼睛一闭一睁，这诡异的一幕就消失了。

“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颗子弹放进我们的箱子……”罗沙对此也有点诧异，“前面的‘折叠’子弹也是，他以为我们是准备去打一场恶战，所以才挑选了这几颗比较危险的异能子弹？”

“总不见得是‘德斯蒂尼镇’出事了吧……”林律之前虽然没用心聆听他们二人的闲聊，但大致的内容还是过了他的脑子的。

“‘我们’的箱子？”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话尾略微上扬，就像在说一个问句。

“就当是春游的准备。”罗沙显然听到了他的低声自语，笑着回答说，“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在你攒到500点积分、将积分卡升到‘银’级之前，我建议所有我们两人一起行动时的物资储备工作，都用我的积分点数比较好。”

这番言论在他脑内似乎已经酝酿了许久，以至于他能语气如此流畅、自然、平淡地，像在说一个日常生活中很平常的决定一样将它讲述了出来。

“为什么？”林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占别人便宜的理由。

罗沙的眼神中不含丝毫杂质：“因为——我觉得我亏欠于你。”

“亏欠？！”林律突然感觉周围气氛出现了变化，先前的轻松、闲适，顿时荡然无存。

“而且，这其实也有队长的意思。”坐在身旁的金发青年点开终端，展示给林律一段他和布兰吉的聊天记录，“另一方面……知道你的异能具有副作用后，我没有及时告诉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没有第一时间上报给队长——我没能履行好‘引路人’的职务。”

是因为愧疚感吗？林律想起金发青年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却没能从中发觉一丝离奇的地方，因为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队长他们不清楚我异能的副作用？”林律追问道。

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用终端通知给队长的，林律不是很能理解金发青年这突如其来的“陈罪”。

“让更多人知道它，或许并非好事。”罗沙微微皱眉，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被尽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荟聚于眉间的压抑阴云，“出于私人看法，我隐瞒了这件事……直到现在才告诉你，我很抱歉。”

“你是故意的吗？”林律忽然感觉有一股气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先把周围的气氛调整得和谐、温馨，然后见缝插针地提起一件从前没能及时通知的事情，一瞬间让氛围冷下来。

“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怪罪你。”

罗沙的内疚感完全是无稽之谈，林律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欠自己东西，相反，他一直受到对方真心实意地帮忙，罗沙和队伍里的其他成员让他回忆起了什么是“友情”。

“难道说！”林律猛地站起身来，倒退了好几步，与罗沙拉开距离。

一种被疏远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对与人相处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太敏感，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有可能引起他的应激反应。

区区精神衰落、身疲无力……算什么过度使用异能的后果？他所恐惧的、随时可能会到来的那件事，反而才更适合这个称谓。

“这只是一个开始……”恍惚间，耳畔响起林籁泉韵般的动听声音，他很清楚它属于谁——

蔷薇。

林律无视队友的阻拦，趔趔趄趄地跑出了休息区附近的空地，又穿过奉献大厅，回到了一墙之后的中央管理区域中。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移眸注视着自己微微发颤、没法完全举平的手，隐约瞅见掌心中开出了一朵淡粉色的蔷薇花，但下一秒，它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不见了。

不……林律尽量使自己清醒过来，这就是幻觉。

他本能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隔着制服感受内袋中的丝绸礼帽，突然间，他的手碰到了另一件事物，面带疑虑地将其抽出，发现是罗沙曾赠送给他的那张旅游宣传单。

和上面“菲特镇”字样同样醒目的，是西部城镇的名字“德斯蒂尼”。

他在解决“没有未来之女”事件时去过那里，但没有久留，很快就和当时与自己一起行动的罗沙返回了基地。

“对不起，罗沙，还有其他队友。”他在心中默默道歉，“身为易命者的直觉在警告我……”

他的第六感屡次派上用场，他无力无视它、拒绝它。

“想要维持我们之间的友谊，不让它们受到异能的影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没有机会影响它们。”

他决心独自一人前去德斯蒂尼镇，参考罗沙的说法——去“放一个短假”，实则却是为了印证缭绕于心间的某个不祥的预感。

作为易命者，必须把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件疑似“暗示”的事都当真才行。

这既是直觉在作祟，也是命运岛的大地在予以易命者们指引。

然而，当林律轻车熟路地登上停机坪，攀上其中一架本应无人的空艇时，却讶异地发现，一位眼熟的金发青年正坐在驾驶座上，微笑着欢迎他的到来。

他的座椅后方，还摆放着他们之前从柜台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的那只储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