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夕阳与火

这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罗沙手持终端，打断了托尔加与不认识的游客小孩有关“未成年人是否有资格驾驶飞空海洋摩托”的争论，同时，他的举止也吸引来了林律的目光。

“大家。”金发青年说，“我收到了海洋女神队的消息。”

“哦哦！”托尔加友好地撵走了身边的陌生小孩，确认对方回到其父母身边后，脸上的笑意逐渐被肃穆取代，“终于来了吗？”

“他们终究还是不能自食其力。”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却不含失望之意，有的只是对“来活了”的兴奋。

“需要我们做什么？”林律早就通过两位队友的表现，认识到这是Fd与其他机动队交接后的一贯作风，因而这会儿他表现得十分淡然。

不过，在心里，他还是忍不住腹诽了几句：我还是个新人！虽然……已经称不上是基地的新人了，但在这次任务之前，自己可从没有与其他队伍如此正式地合作过。

在基地里无所事事的时间长了，他的这两位队友估计没考虑到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只能凭身边人的表现和推理能力来判断自己应做的事情。

“林律。”这时，罗沙突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我们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我们一直在待命。”

“是为了让你放松心情好好玩。”他斜了一眼托尔加，对方分明清楚任务还有后续，却仍然撒开了欢地到处逛游，像是树章鱼馆、企鹅馆、海兽馆一类的展馆，若不是他和林律常常强调今天的时间有限，他怕不是每个地方都打算待一个小时以上。

“毕竟一直挂念研究所那边的事情，心情就会越发焦虑。”托尔加弹了弹耳钉，语气虽然听上去挺严肃，可他的动作却很随意。

“我——放松了。”林律摊摊手，尽可能表现出高兴的模样，他不希望自己练习过的表情管理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坏同伴的好心情，“谢谢你们为我着想？”

罗沙和托尔加对视一眼，旋即前者展示出其终端屏幕上呈现的字样：

“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任务就是支援海洋女神队在海上剿灭‘鲛人’。”

“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浮出水面。”罗沙点开终端中的时事新闻程序，“我们就去之前从隧道上来的那片海滩上守着——在战斗开始之前，还需要疏散所有的游客。”

“海平面……所以之前在观鲸平台上的时候，你才建议我们多留一段时间？”托尔加已经拉着林律找齐了他们之后会用到的代步工具，与此同时，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询问罗沙道。

“那里景色很美。”罗沙两眼上翻，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何况我们是抢票进去的，想多待一段时间不是正常人的心态吗？”

“时间站在我们这边。”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到了晚上，海洋公园不再迎客，我们需要做的工作会轻松一些。”

……

“你看见海了吗？”

“探索者”的私人空艇上，负责驾驶的费瑞无心关注驾驶舱窗外的景象，他一边通过电子显示屏及仪表判断此刻空艇的飞行状态与航向，一边如同闲谈一般，用轻飘飘的语气朝身后的同伴丢出了一个问题。

车尔尼和往常一样坐在驾驶舱和货舱之间的过道里，他听不到发生在驾驶舱中的对话。

“从第三层往下飞，无需吹灰之力。”拉姆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们有能力突破RoSA集团设立的飞行禁制，你不需要担心因为交通管制的问题而坠机或缴纳罚款。”

“话还真多。”留着一撮白发挑染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嘿，队长啊，你有没有听说过某个说法？”

“是‘他’发来的暗示？”拉姆轻咬嘴唇，狐疑问道。

“不，别把所有事都和‘他’牵系起来。”费瑞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你喊我‘队长’——”拉姆双手抱胸，抬起一条腿，将之翘到另一边的大腿上，“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事忘告诉我们了，一条隐喻，一个值得被公布的秘密……但看来不是这样。”

“是我自己打探来的事情。”中年男子泄气道，“一个关于‘海’的传闻。”

“呵呵，我们都是从岛外来的‘旧世界’人，大海对我们而言，无非就是一座值得探索、充满奥秘的宝库……在某些人眼中，它可能要更神圣一点，但无论如何，它都是这颗蔚蓝之星、我们的星球的一部分。”

“神秘的海洋……”费瑞的口吻庄严起来，“‘那里是神明诞生的圣所，是所有神秘落幕的地方——而在我们死后，它将会成为魂灵们的归宿。’”

“是从哪本文献中翻译出来的段落吗？”拉姆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每当队友拿出这种语气，她就知道对方打算卖弄知识，“呵……我们今天要去看的，刚好就是‘鲛人’诞生之地，也是它们落幕之地，即它们的最终归宿。”

“‘鲛人’可不是土着的信仰对象。”费瑞哀叹一声，“我只是触景生情，但是，拉姆，以前也不缺证据表明，‘幽灵’势力和岛屿土着之间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次他们把目光放向大海……我想，我和‘他’有相同的担忧。”

“他们在研究所和试验基地里发现了遇难研究人员的日志。”他接着说道，“表明‘他’和‘他’的同伴联手解决掉的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因为RoSA集团的隧道与海洋公园竣工，那群人不得不提前激活和释放饲养的怪物，结果，却死在了那只怪物爪下。”

“可是除了那条提前苏醒的‘鲛人’，还有很多它的同类会依照定时程序开始活动，‘他’之前发来讯息，说自己的直觉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

“我们可帮不了‘他’。”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是拉姆靠倒在了她的座位上，“只能依‘他’所希望的那样，作为他的‘眼睛’，帮他去海上转一圈。”

“嗯……以防万一。”作为“探索者”创始人的领袖，拉姆可不只会动嘴皮子，“我带上了之前某个探索者成员送给我们的‘潜水胶囊’，一人份的，我自己不准备用。”

“启动后，就能在自己周身形成类似勒波纳湖领域那样的隔水空间。”旋即，两人异口同声地讲出了这件异能道具的功能。

“这样就能潜入海平面以下调查、战斗了。”拉姆补充说明道，“持续时间有限，而且装置存在被打坏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它还是很有用的道具。”

“总感觉你的目光有点飘忽不定。”

“专心开空艇，你坐在前面，又怎么可能看到我的眼睛？”女队长白了驾驶座上的同伴一眼，突然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顿时败了兴，撇撇嘴，就当自己没那么做过。

而费瑞也全然不给她面子，轻轻地“嘿”了一声，用言语缠着她、一定要让她明说打算让谁用那件潜水道具：

“‘他’肯定会接受的，不是吗？”

“即使是你让‘他’潜入水中送死。”他握了握空艇的操作杆，回味了下手感，以此来降低自己驾驶空艇降落时出差错的可能性，“你可以想到的——用异能制造出来的怪物，闻讯而来、未做足准备的pESo成员，何德何能解决这场危机呢？‘他’肯定会出手，‘他’会做出比所有人都壮阔的贡献。”

“为了这座岛屿，为了全世界。”费瑞的声音渐渐变轻。

他腾出一只手，绕过驾驶座，伸向身后的同伴：

“把它给我，我了解你的想法，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那么做。”

“而且，我的手劲比你大。”他话尾语气微微上扬，从中透出几分不那么美妙的笑意，“如果需要远程提供帮助，我扔的会比你远，准头也会比你好。”

“‘他’是不是早就要求你带一套潜水装备？”拉姆咂了下嘴，最终还是把手头的异能道具递给了前面的人。

“你说是就是。”

费瑞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话，可他的态度和口吻，已能说明很多事。

……

无声无息间，被落日余晖照耀的水面上，一批接着一批地冒出了许多毛茸茸的事物，就像一丛丛珊瑚即将从海平面下升起一般。

可惜的是——或者说，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普通人能目睹和拍摄下这副景象，原本在海滩边玩耍、想“赖”到公园关门前最后一刻的游客们，都在三个手持官方组织证件、大声吆喝着让他们赶紧离开的人的驱逐下，纷纷整理好随身物品，朝公园出口跑去。

明天各大网站上又要多出一连串的RoSA集团负面消息了……罗沙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莫名同情起他的老相识、RoSA集团的代理董事长皮培来。

“唔……”不远处传来林律的低吟声，罗沙关切地投去目光，发现自己的这位队友正捂着嘴，身体微弓，双眼就像看到了什么细思恐极之物般稍稍瞪大。

“发生了什么，林——”习惯性地抛出一句问话，每次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的姿态，相应的话语就会条件反射般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从他的嘴中冲出来。

“出事了。”林律退后一步，旋即一堵火墙自海水与海岸的交界线处冲天而起。

熊熊烈火究竟是在妨碍他们执行任务，还是说，在保护他们不受潜伏的敌方攻击？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突然着火？罗沙和托尔加被这突发情况弄得一头雾水，唯有林律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的直觉——因觉醒异能而得到巨幅强化的潜在意识，相当于他异能本身的某个存在，感应到了持有者身陷险境，于是自发地冲破了“门”的约束，反映在了现实当中。

眼前的火焰是他的异能的一种表现形式——“复刻”代替无法做出明确具现化的“弱化”投映在了现实世界，而他其实有能力操纵它立刻消失、回到“门”后——可是，那时会发生什么？他能想象出来，不，他已经看过了。

方才，在夕阳的光芒照射下，海面上一颗颗浮起的、圆咕隆咚的事物，在他视野中清晰可见，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们是何物，因为一旦说出口，他的心就会被恐惧笼罩。

“还能和海洋女神队取得联络吗？”林律旁敲侧击问道。

罗沙摇了摇终端：“从刚才起，请求通讯就一直没能得到回复，发出去的讯息也处在未读状态。”

“我们是不是来太迟了？”托尔加回望一眼游客们消失的方向，“这和与他们约好的不一——”

他猛地往一旁闪身，避开了从火墙中探出来的锋利爪子，随后便目睹它被烈火吞噬、变成一块焦炭落在沙滩上。

“——样。”托尔加心有余悸，当场拔出佩枪，瞄准刚才出现问题的那面火墙。

没有迟疑，他直接扣动了扳机。

子弹卷起四周的空气，在火墙上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孔洞，让他们得以观察到它对面的情形。

“是鲛人！”罗沙迅速反应过来，“它们上岸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这句话我刚刚说过了！”托尔加“啧”了一声，继续朝能看见的敌人射击。

罗沙则从弹匣中抖出用来控火的异能子弹，纯粹用手握住它而非将它发射出去，以这种方式来制造出灵活多变的火焰武器、攻击随时可能靠人头数突破火墙的敌人们。

“火焰……火焰……”林律闭上眼，在脑海中构筑出曾在“门之长廊”中见过的火焰颜色、门后能看见火山的门。

下一刻，在大海与陆地的交界线处，忽见无数火柱自地面下升起，加入了在鲛人的进攻下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被风一吹就会熄灭的火墙中，源源不断地为它补充活力。

火焰将地烤得滚烫，沙子都被它们融化，但它们不曾对林律、罗沙和托尔加造成伤害，倒是在火墙之后试图攻击他们的鲛人，个个都深受其扰，发出痛苦且满载怨恨的嘶吼声。

林律单手攥拳，其中一面冲天的火墙随之变幻为一只巨大的拳头，而后模仿他的动作，朝那群叫嚣着的鲛人当头砸下。

他的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自己的枪袋上，左右各瞟了一眼，确定罗沙和托尔加都无暇关注自己的动作，他才快速抽出自己的佩枪，切换成和罗沙一样的控火子弹，朝刚变成拳头、现在暂时还未恢复原状的那面火墙射击。

许多鲛人在他们的反攻下化为了灰烬，剩下的怪物们在一阵东张西望后，发出只有它们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随后纷纷撤出了被火焰围绕起来的沙滩。

“它们逃跑了？”罗沙的语气中夹杂了一分难以置信。

“要追上去吗？”托尔加注意到眼前的火墙火势正在减弱。

“得去看看那些人……”林律喘着气，松开先前握紧的拳头，“那些人——”

火焰随着他的意志消散，随即映入他们三者眼帘的，是陆续消失在海平面下的鲛人群体，以及被晚霞和某种液体染红的海面。

“嘀嘀嘀嘀——”警铃声自他们三人的终端中传出，罗沙本能抬起自己的终端，将其横于另外两位同伴面前：

“是海洋女神队的通讯请求……”

“来自，”终端中一向会显示来电方的位置，“秘密研究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