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双方罢演

只要有一点点罪恶感无法立即排遣，黑暗就会自心灵的窗户中泄露出来，此乃命运之神赠予平凡人的礼物，也即针对易命者的诅咒。

……

“你可真自信。”

冰冷的、略带嘲讽之意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就取缔了原本缭绕在莉多莉耳旁的那些闲言碎语，成为了引燃了她心中激烈情绪的新薪柴。

黑发黑眼，身形修长清瘦的年轻身影，随着电梯门开启，于她眼中勾勒成形。

然而，与那句刺耳的发言给她带来的感觉不同，透过对方的双眸，她竟看出了悲天悯人的忧愁，而它们在下一瞬间变化为了决然。

林律枪指眼前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庞，此刻，他已卸下之前蹩脚、笨重的伪装，而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莱斯纳迪则不见了踪影。

电梯厢内，只见他一个人。

额头冰凉的感觉传遍全身，莉多莉瞳孔微微放大，却在下个瞬间猛地收缩为一个点。

她试图往后方或者旁边躲避枪口，不料对方根本没有扣动扳机的打算，在用致命武器引开她的注意力后，直接扫腿夺走了她的平衡。

一颗小球自对方稍微松开的拳头中滚出，落在倒地的莉多莉身畔，下一个瞬间，它猛地膨胀开来，化身为一张不断释放电流的电网，一旦接触就会被立即剥夺行动能力。

莉多莉向后翻滚，避开了启动需要时间的电网，然后喘着气在距离电梯门不远处的地方爬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她刹那间收起狰狞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形理应表现出的惊惧，与愤怒。

“抱歉。”

纵使对方脱下了太阳镜和口罩、收起了不合身的风衣，她依然能一眼认出他就是自己先前耗费半天时间接待的两位怪人中的“矮个子”——她不清楚对方的名字，就在心中为他起了这样的绰号。

尤其是他还习惯性地致歉了！在这个人心目中，莫非他做出的每个行为都是在冒犯别人吗？这么喜欢道歉？倘若他们之间的氛围没现在这般剑拔弩张，她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这种经常自责的行径，有时候这么做非但拉近不了与其他人的关系，反而还会让人心生烦躁。

“显而易见。”对方走出电梯，他的敌意不多，似乎并不在意这场袭击的输赢。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女人因他的冷淡感到恼火，但她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自信别人只能听出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而非其他极端的情感。

这会让她听上去很无辜。

“你换了套衣服，很方便‘动手’。”对方面无表情地指出了从底层大厅分别到电梯门前“再遇”的如此短时间内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仿佛一直在监视她。

“那是因为，到换班的时间了。”见年轻人没急着动手，莉多莉的内心却焦急起来，在她看来，对方这种疏忽大意的表现，是她扭转局势的好机会。

“你身后还藏着武器。”对方一步步朝她走来，“我看到它了。”

“掷骰！”女人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忽然暴起挥手，摆在电梯门两侧柜子上的物品随即全都滑落下来，纷纷砸向自底下路过的年轻人。

可是，年轻人的运势似乎没有受到她异能的影响，反而还格外幸运——没有一件掉下来的事物击中他的躯体，哪怕只是留下一道擦痕！

而在她对面，林律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困惑的神情。

他本以为这是面前这位博物馆雇员兼易命师事件嫌疑人异能的前摇现象，在之后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待自己，为此，他还警戒了几秒。

可直到对面那女人咬牙质问为何她的异能对他不起效，林律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掷骰”，几乎耗竭了方才使用“钥匙”开启异能之门后调动出的全部力量，却越试越气急败坏、越做越感到不可思议，最终完全破防，暴露了她的异能出现问题这一实情。

“你是不是……一直在过度使用异能？”林律还关心了她一下。

“你真的很会冒犯人。”莉多莉咬牙切齿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自知已经瞒不过去，依赖的异能也无法做到迅速灭口，女人认命般垂下头来，从身后抽出一柄环绕着不同颜色流光的长剑，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居然是由积木拼接而成的。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林律旋转帕西手枪，让枪口指向地面，“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只是第一眼，林律就看到了——如乌贼吐墨一般，黑暗在女人的双眸中扩散，可下一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预兆，他深谙这一事实。

他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去找海洋博物馆的馆长沟通，向其打探这位持有pESo机动队队长苏尼赛特·格罗认证的易命者的底细，了解她心怀负罪感的缘由，谁知，馆长竟失踪了。

而且大概率是去世了——除了直觉示警外，他还向莱斯纳迪确认过，鲛人说自己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同样的气味，鲛人也从这位博物馆的女职员身上闻到了。

如果不是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林律早就和莱斯纳迪一起去博物馆内找证据了，但受到她的妨碍，两人只能在确认现场的同时和外界联络，汇报目前的调查状况和已发现的嫌疑人身份。

这座博物馆规模不大，展品也并不丰富，且大多都是人造工艺品，只不过做成了海洋生物的形状，用来哄骗一无所知的游客……他们想方设法地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尽管中间有些表现是“本色出演”——终于，他们耗尽了歹徒的耐心，让本就精神不正常的她决定莽一把、再次企图犯下罪行。

“我说过我直觉很好。”电流在林律的指间攒动，他的手指顷刻间变作银蓝雷兽的利爪，整个人的身形也瞬间模糊，随后，一道虚影自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拉出，他的身影却不知所踪。

莉多莉紧张起来，快速环顾四周，作为易命者，她自然也有不错的直觉，可是，为什么她会感觉那个年轻人无处不在？就好像无论她小心提防哪个方向，他都能寻隙而入，且自己都会因他的进攻陷入危险。

电光在她视线移向别处的时候，于她的视野盲区迅速凝聚出一道人形轮廓，旋即，雷霆之爪按上了女人的肩膀，比电网后劲更大的电流顿时在她全身扩散开来。

莉多莉几乎是本能地举剑向攻击袭来的方向挥去，但它没能打到任何生命体，反而还敲在了休息室的长桌上，安在最上端的积木因此脱离了大部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命运。”她目光死死盯住那块“飞”走的积木，声音铿锵有力地喊出了另一个咒语，“替罪！”

尚未落地的积木块在她喊出最后一个字音之际，于空中化作无数璀璨的光点散开，可当它们尽数洒落在地上时，休息室的地板立即被电出了一个又一个焦黑的孔洞。

异能道具么？林律的眼神微变，身体再度化作闪烁着雷霆电光的残影，消失在了女人的视野里。

“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莉多莉恶狠狠地吼道，“祂站在我这边！你无法讨伐我！”

“是我不能。”林律可不愿意战斗时分心同对手比谁嗓子大，于是只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紧接着，他撕开空间并从中扑出，挥出利爪正中被女人握在手里的积木长剑。

工作时间离开pESo基地是需要报备的，他早就和Fd里的队友们商量过要带“新人”下第三层一趟，出发前也提到过这次是打算去调查一下探索在网站中的“未解之谜”。

在看出主动迎向他们的女职员是个易命者，且有劣化为易命师的倾向后，他在心中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时间，最后选择告诉知晓自己状况的罗沙这则消息。

一个有可能变成易命师的自由易命者？在pESo管辖外，也不属于探索者、商人协会或其他明白易命者堕落后危害性的组织的“自由易命者”——不是林律或其他官方易命者对这类人有偏见——要知道，仅在“幽灵”及其他暗影势力不搞事的这段期间，林律就通过pESo的内部数据库，找到了不少由距离变成易命师只差临门一脚的易命者干出的蠢事。

那帮人也许会认为自己的行为很了不起、是在发泄情绪的同时所能做到的最酷的事情，但死在他们手下的生命体及这个被扰乱和平的世界可不会这么以为。

不明白代价的人，往往会比清楚报应的人更疯狂。

无论自己是因为什么受邀成为pESo一员的，经过这么多天在基地中的耳濡目染，林律可悲地意识到自己对外面一部分自由易命者怀有因傲慢而生的悲悯。

他羡慕自由自在的杨森尼等人，却会像其他官方易命者那样对自由人士产生别样的心态，总会不自觉地区别看待他们，好在，这样的人在不喜社交的他的生活中占比几乎为零，他平时也只是在浏览旧日记录后发散思维、联想一下“万一”的情况。

可不同于自愿保持自由身、但其实会与各大势力周旋并愿意成为某些组织线人、像杨森尼那样的易命者，这次在海洋博物馆中见到的女性职员，便是一位“不以恶为恶”、对犯下的罪行感到麻木的存在，她和易命师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她的眼睛还没有变黑，但这纯粹是她的精神所致。

易命者要产生罪恶感才会堕落，与之相应的，要是问心无愧、不认为自己在犯罪地给社会带来混乱，这样的易命者堕化为易命师的时间就会被延长，直到他们的观念出现变化。

在收到他发的讯息后，罗沙很快就做出了回复，他表示这件事在被探索者写在网上的同时也受到了pESo的关注，但在林律之前潜入博物馆调查的人都没发现那位职员有哪点像会变成易命师的人。

甚至，他们连她是易命者都不知道——每次他们暗示或明示自己是前来调查命案或易命师事件时，她的身边总会有博物馆馆长相伴，他们的一唱一和，向来能化解不少官方调查者的疑心。

“馆长死了。”林律说明了自己的直觉和鲛人的嗅觉感知到的内容，所谓“死亡的气味”，其实就是“血的味道”。

“我会提醒RoSA集团，也许，他们很快就需要整理出一个新的收容位了。”罗沙如是回复。

“在我们的人赶到那里逮捕嫌疑人之前，林律，就拜托你和莱斯在那里拖延时间了。”罗沙发送来的信息一条条呈现在对话框中，“别让她离开那里，也别让她在认清罪行后自我了断。”

乓！

二者相碰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响，林律意识到它的坚硬程度超乎自己的想象。

这件异能道具似乎坚不可摧——物理攻击不行，那么，用“异能”来处理“异能呢？他的脑筋飞快转动，在身体还未落地之前，一只利爪便恢复为了人类的五指，它们握住原本宛如装饰物般挂在爪子上的佩枪，趁对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反应，果断扣动了扳机。

石化的光束自枪口射出，直奔积木长剑，莉多莉不清楚它的作用，本能横剑挡于身前，同时，她惊恐地注意到，自己的手受到方才冲击力的影响，已很难抓紧这柄有能力决定胜负的武器。

“命运——心灵魔镜！”她当机立断，又使用了一块组成长剑的积木，让它变作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

下一个瞬间，一面巨大的镜子自休息室的天花板中析出，朝他们二者当头罩下，林律的身形瞬间变得透明，企图借银蓝雷兽的力量躲进与此间并不相连的另一个空间中去，然而，那面镜子的存在好似封闭了每一处空间，使他的计划无法达成。

于心中叹了口气，林律的双手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随后，他一手抬枪威胁敌方，另一只手指向上方不断下降的镜子，打算无视目前存在于身上的异能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对其发动“弱化”的异能。

可就在相应的“钥匙”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的双眼中分别浮现出古朴街景的画面，一家三口渐行渐远的情景旋即于他眼中上演，一遍又一遍，人数也从最开始的三个人慢慢增多，他几乎从中看到了所有与自己人生有过交集的生命体。

“心灵魔镜……咳、它会映照出每个人内心的梦魇，让我们看到、此生、最害怕也最难忘的事物。”

林律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对手，发现她嘴角溢血，面色苍白，显然也受到了这件异能道具的影响。

不过，和迫于心理阴影僵立在原地、努力平复心情却还是动弹不得的他不同，这位女职员仍具有行动能力，她的状况除了吐血外，一切都比作为异能道具主要目标的他要好得多。

她妄想趁这个机会，实现最开始欺骗他们上楼、自己则换装拿装备准备灭口的真正目的，即让自己的手中又多几条人命。

“就算我不动手，当魔镜穿过你的心脏时，你在现实中的生命也会结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单纯的说明，女人调整了下握住积木剑的姿势，而后瞄准林律的脖颈砍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那面不断降低高度的镜子毫无预兆地碎裂开来，镜子碎片飞速消散在空气当中，好似它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弱化。”

林律垂下手臂，为惊呆了的自由易命者说明了当下的情形——通过补完他那句被异能道具截断的咒语这一方式——他的异能很早就抵达了魔镜表面，只是等它完全发挥出效果还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