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父辈的关系

“已确认目标接触我方人员。”

命运岛第七层，pESo基地，“星之庭院（星空之庭）”，惯例的上层内部会议。

挥手关闭来自下属的汇报视频后，一道虚幻的人影看向此地唯一的真人，即主持会议的布兰吉：

“他们见面了，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按照过去的约定，”另一个人急冲冲地抢话道，“所有和‘白鬼’接触的人都需要受到监控，以防他们背叛阵营。”

“布兰吉，你需要把他的个人终端信息上传到此地，违背规矩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再具备隐私权。”

“这太极端了。”在布兰吉做出回应之前，有人替她和她的队员说话，“如果那孩子没有因为与白鬼的交流产生反叛心理，我们这么做，反而是将他推向那一边——‘幽灵’组织，现在差不多已经可以定论了吧？”

“‘白鬼’就是‘幽灵’的魁首，他潜藏在岛内多年，因‘月神’覆灭导致的权力空缺和社会混乱而现身。”

“等他回来后，让我问问他。”面对董事会成员们意见不一的发言，布兰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把自己放在比较弱势的位置上，好言说道，“毕竟，你们派出去的眼线，只是监视到他们俩的坐标十分接近，并不能确定现场出了什么事。”

“如果‘白鬼’以他为敌，他因此受到了严重伤害……”

“你对此无能为力。”有人代她补充完了这句发言，“哼，那我还要说，如果他平安无事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不就说明‘白鬼’待他友好？这样一来，监控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诡辩。”布兰吉眉头紧皱，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戾气，她的护短行为在pESo及其合作势力间人尽皆知，没人敢真正触犯这位“命运女神”的雷点，“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无需你们派人介入其中。”

“倘若你们率先逾矩，到时候为敌人送上一份天大的助力、给我们制造一个难以应对的敌人……这么做的后果，可就需要你们自己负责了。”

轻飘飘的、没有说明具体报应的威胁，在董事会一众听来却宛如一颗等待引爆的重磅炸弹。

他们很信任布兰吉的能力，很清楚她的异能可以让他们这些不敢亲临现场的人与世长辞，而她却无需离开pESo基地。

“要是拥有那样异能的易命者真的站到了世界之敌那边，凭你们队伍中有能力‘绝境重生’、‘破而后立’的那个人，可以带我们度过这场危机吗？”最开始询问她的人再度发言问。

“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不让你设想中的前提发生。”布兰吉恨不得直接白他一眼，一句“老不死的”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生为第六层贵族而从小培养至今的教养逼她压下了心里的第一感受，强颜欢笑地指出了对方语句中的疏漏。

“你的假设不会发生。”布兰吉肯定道，“只要你们学会尊重别人，以自己为中心去揣度他人的人，迟早会被这个世界淘汰。”

“咳咳。”有虚幻的人影装模作样地敲了敲桌面，“你把心里的话表达出来了哦，布兰吉。”

“还真是不好意思。”她摆出吃惊的神情，“那你们就将就着听一听吧，反正也没有害处。”

……

“！！！呼……”

林律自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在莱斯纳迪的尾巴上——莱斯纳迪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变回了鲛人的模样，如果被人、哪怕是官方组织里的人看到了，身为其“引路人”的他都必须为此负责。

再定睛一看，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比它更令人惊魂动魄的事情——从他的衣服里面生长出了一簇簇干瘪下来的、不清楚原形什么模样的植物，他顺着凌乱的根系抽出了它们，发现这些东西是从他随身携带的那顶帽子上长出来的。

此刻，那顶丝绸礼帽染上了斑斑驳驳的暗红色痕迹，而这是在前两者之后，第三件令他头疼（只是一个比喻）的事情。

“过去了多久？”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枯萎植物从帽子上扯下，打了个响指，让“门”中的火焰把它们灼烧干净，做完这一切后，林律调整好心态，询问队友道。

“还有……其他人，来过吗？”他犹豫着提出第二个问题。

“莱斯纳迪，请问，你可以变回人类形态吗？”附带一个用委婉语气提出的要求。

“不久。”针对第一个问题的回复。

“有人来看过，你说过，那样的衣服是‘同事’。”这是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可以。”然后是对第三个问题兼要求的答复。

一层朦胧的光辉眨眼睛笼罩上了鲛人的身躯，他的身形在光芒中极具缩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普通人的轮廓。

而在这期间，林律找到了被莱斯纳迪随手丢在地上的风衣外套，在对方变幻为人形、光芒即将消散的那一瞬间，给他披在了身上。

随后，他看到了地上那摊不见生机的红色物体，大致有了对它本来面貌的定论：“我们回去吧。”

想要找的目标被其他人插手解决掉了，但网站上的“未解之谜”也的确得到了相应的解答，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话说回来。”林律以手扶额，感觉脑袋轻轻的、空空的，像是从中流走了很多东西一般，“你最后，有找起馆长的身体吗？”

“嗯。”莱斯纳迪扎起披散在身后的青蓝色长发，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我把它们，交给了‘同事’，大家都叫了起来。”

“啊……”林律将染血丝绸礼帽揣回怀里，“可以理解。”

“你……”他回想起了他们来第三层的另一个目的，“你有和他们交流吗？”

本体是非人生物的鲛人兴许不适合与普通人接触，但他完全能和基地里的易命者分享想法、缔结友谊。

前提是那群高傲的家伙愿意这么做，鲛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自由易命者、还不如什么异能都不会的平民百姓。

而且他之前那么一做，下来支援这场任务的易命者们都被吓到了，以后基地里估计又要传播些离谱的故事……得想办法不让这种事发酵起来，林律心想，他可不乐意见到别人将莱斯纳迪视作冷血并嗜血的怪物。

“‘同事’们带着身体残块走掉了。”莱斯纳迪低下头，一脸伤心的样子，“我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话。”

“没事，会有人去替你说的。”林律在地板上找到了自己的终端，当时他们一起被那座积木岛柱弹飞出去，他被桌子挡下，而终端则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点亮屏幕，发现自己收到了不少信息——根本不用点开来看，林律就能猜到它们来自谁。

“我没事了。”将这句话输进发送给罗沙的对话框，按下“发送”键后，林律开始浏览对方之前的发言。

与此同时，他还陪同莱斯纳迪前往博物馆附近的交通工具停泊处，准备驾驶空艇返回基地。

“那个人，白魁，他最终去哪里了？”

“他没有恋战。”莱斯纳迪头发周围如同装饰物般悬浮着的小球上下浮动，好比是他内心情绪的一种表现形式，“发现自己无法伤到我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他到最后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幽灵’组织的一员……”钻过pESo成员在他苏醒之前设下的封锁带，再推着鲛人沉重的身子上了空艇，林律感觉自己有必要教会对方如何不造成任何损伤地登上人类的交通工具，“但他的目的似乎比‘幽灵’更极端，呵，还不如是‘幽灵’的一员呢。”

监督莱斯纳迪扣好腰上的安全带，林律爬进驾驶座前狭小的空间，将头靠在椅子后背上，缓解了一阵眩晕的感觉。

“我现在一定很不适合驾驶空艇，如果换作其他交通工具，第二天就等着上新闻吧。”他喃喃自语道。

又给罗沙发了条消息，表明了自己目前的状况，林律转过椅背，让自己与莱斯纳迪面对面：

“暂时……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不回去了吗？”智力约等于七岁小孩的鲛人其实已经有了不错的思维能力，“很痛吗？”

“我感觉不到疼痛。”林律摇摇头，“只是头晕罢了，因为……我可能流了很多血。”

“到处都是你的味道。”莱斯纳迪颔首道，“但是，没有死亡的气味。”

“谢谢你的安慰。”

“父亲说过，疼痛对于你们来说，是象征危险的信号。”莱斯纳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感觉不到它，就很容易遗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机。”

“他自己就有脊椎病，脊椎病……他说工作给他带来了这种病症，而他因为感受到了疼痛，才会想方设法去治愈自己。”

林律感到有些好笑，因为莱斯纳迪并不了解人类经常会犯的那些疾病，同时，他又难免因对方提起的这个话题感到哀伤，并为此自省，因为他过去常常仗着自己的这一“缺陷”，去做许多危险的事情。

“我以前是会感到痛的。”林律叹了口气，“十岁的时候，出了一点事，详细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从那时起，我就遗失了这项本能。”

“所以我的记性其实也很差。”他笑道，“受到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我都不会因此产生痛苦的感觉，代替它的是愤怒，是懊恼，是悔恨……但它们都缺少‘疼痛’这一催化剂，无法在我的脑海内停留太久时间，只能依靠不断地回想。”

“回想多了，难免就会出差错。”他的神情逐渐阴郁起来，“有时候前一秒还在想的事情，后一秒就和其他事混为一谈了……我以前经常会搞混两件事的来历，擅自给它们加上前后、因果关系。”

“现在呢？”鲛人感受到了林律话语中的悲伤，而在他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痛苦”，是会让人的内心感到疼痛的一种情绪，不过，对于面前的人类而言，似乎并非如此。

“我学会了记录。”林律摊了摊手，在大学期间，他会把许多日常该做的事情记在笔记本上，后来，就养成了随手记入手机记事本的习惯，省下了买实体笔记本的钱。

“每个晚上入睡前，我都会回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核对有没有遗漏的任务。”他让自己的背部贴住椅背，嘴角略微向上扬起，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做梦会让我损失一定的精力，让一些记忆从我的脑内永久流失，但没关系，我知道哪些事对我而言重要，哪些又恰恰相反。”

“但有些事情，你永远都无法记住……你注定遗忘它们，是这样吗？”莱斯纳迪凝视面前闭上双眼的人类，模仿被他称作“父亲”的海底研究所研究人员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表示，“你做的都是怎样的梦？”

“如果你指的是刚才的那场梦……”林律声音轻了下来，“我对积木召唤出的镜子使用了异能，所以我梦到了它的形成过程。”

“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他对一口一句“父亲说过”的鲛人说道。

“我看到他在那里——”林律低下头，原本向后靠倒的背部随之躬起，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弯倾，“在海底，和许多陌生的人类站在一起，他们之间产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提到了‘获得异能、实现理想的顺序’。”

异能带来的噩梦是对现实绝佳的补充，它会告诉他一些无法通过和别人对话知晓的秘密，美中不足的是，它真的是一场噩梦，尤其是在梦中看到自己的熟人时，梦就变成了“现实”。

“我和他其实不熟悉。”林律尝试着向自己要带领的新人倾诉，但他忍住了这种莫名的冲动，像在做解释一般撇清了自己和梦中主角的关系，“只是有点血缘关系。”

莱斯纳迪不清楚他梦到了什么，但依稀猜到那一定是很糟糕的画面：“你的父亲，也是一位研究者？”

“不要告诉其他人。”林律逃避了这个问题，“我想要自己调查——调查‘林威治博士’。”

正如他希望通过加入pESo寻找“蔷薇大盗”一样，这个组织欢迎他的到来，明显也抱有其他目的。

而这可能和前一辈的人们有关、和他那与自己恩断义绝的生父有关。

他没有资格指责包括罗沙和队长在内的、对此事知情的人隐瞒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罗沙曾经还开导过他，要把心里话表达出来……林律摇摇头，改变了一开始“独自调查”的想法：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等我实在没办法了，自会求助他们。”他这么对莱斯纳迪说，“同伴们的关心，正是我现在所需求的事物，无论它们真实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