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对劲

“这……”林律仰望头顶如艺术画般璀璨的星空，呼吸仿佛也要同目光一起凝滞了，“现在是……白天对吧？”

在那片夜空中，无数细碎的星辰之间，有几颗格外闪耀且巨大，足以让底下的观星者看出它们自身的轮廓、由星球大气流动轨迹反映在表面上的美丽纹饰，以及它们的颜色。

紫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白色、黑色、还有黑白相间如同阴阳图一般的星球，点缀在那张宛如星际科幻类壁纸的夜幕上，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按自己的规矩转动，渺小的流星自它们外周划过，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由它们发散出的照亮黑夜的强光之中。

而在这般魅力无穷的星空景观下，是一棵棵、一丛丛林律在外面从未见过的树木与低矮植物，它们有一些还具备“树”这种概念在自然界中应有的形象，还有些就纯粹是由元素组成的了：火焰树、冰晶树、岩石树雕像，还有“光之树”……看到这些奇怪植物的那一瞬间，林律就在心中为它们起好了名字。

而穿梭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之间、不惧怕构成它们的元素相互交融、冲撞从而伤害到自己的，是各种怪异的动物。

它们有的外形精致，有种不符合现实的“卡通感”或“动漫感”，还有的却十分抽象，犹如小孩子的涂鸦。

“你从没来过这里，对吧？”托尔加从身后走到他旁边，叉腰仿照他先前的模样望向天空，“这儿就是‘虚实与昼夜之森’，是必须要手握一定权限才能进入的地方，同时也是‘奉献大厅’中某样异能道具专门的实验场所。”

“罗沙怎么能忘了把这个告诉你呢？”他替林律打抱不平，“他当时也在场聆听你的提议，唉，而且，他居然还要晚到。”

林律若有所思地从背包中最后一件异能道具，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它的用途：

“‘奥赛提克的画板’，又名‘真实画板’，它的异能效果很单一，可以赋予画在上面的事物生命，把它们转变为‘真实活着的生物’，曾有人用它画出了一种全新的、没有天敌的动物，耗费pESo全员及岛内好心人士整整一年的时间将它们回收并剿灭。”

所以之后若是有人再想实验这块画板的作用，就必须来特定的地方，也即这座‘虚实与昼夜之森’，这儿让从人类的灵感中具现出的生物得到了一个能生活的世界，它们会在这里度过各自完整的一生。

而一旦生命体自画板中诞生，创作者就不能通过“杀死它”之外的方式将它从世间擦除，而创作出的生物和正常生物一样具备繁衍能力，有的还因为画的实在太……“不够具体”，导致它们意外具备了自我繁衍的功能，很难彻底“删除”干净。

如今，森林中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些画风不一的生物，就是前几批实验者的笔下作品。

“父亲画过它。”博物馆内的短暂交流在林律的脑海内回放，那个时候，他们试图通过对话化解杀人凶手的警戒心，但林律却通过这件事得知了莱斯纳迪没有明显表露出来的真情实感。

“他说，他想教我认识各种食物，如果我不是必须在水中生活，他还想教会我如何画出它们。”

“食物……”彼时的林律扶额苦笑，“不是‘食物’。”

“生物。”莱斯纳迪闻言，自己纠正说道，“海洋生物，一部分可以吃，还有一部分不可以。”

“这，你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回忆告一段落，林律双手握住画板两边，投射在上面的目光就好似是想要穿透它。

“介于伦理还有各种各样‘你懂的’的理论，所有借出这件异能道具的人都被勒令不能用它来画‘自己的同类’，包括自己本身。”在他身边，兴奋劲尚未过去的托尔加滔滔不绝道，“但画板本身不具备检测创作者种族的机制，所以一切只能靠人自觉。”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莱斯纳迪的。”说到底，虽然这个建议是他提的，但林律还是有些担心鲛人会在画板上画其自己的“父亲”。

那位研究员是和鲛人接触最久的活着的生物，人类也是鲛人除海洋鱼类外见过最多的种族……莱斯纳迪兴许会对“生物”产生错误的认知，毕竟他从来都没处在正常的成长环境中过。

“不想这些了。”林律摇摇头，胡乱猜测其他生命体的想法、认为对方“应该会这么做”是缺乏礼貌的行为，“我应该相信他，而不是在这里想他的坏事。”

托尔加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家队友方才在想什么，他将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嘟嘟囔囔着问蓝铃怎么还没带莱斯纳迪回来，还从不知道那里抽出一沓包装纸与一卷彩带，提议他们可以把这份礼物包装起来，到时候显得更像是一份“惊喜”。

“但这是借来的。”林律用实话打击了他的热情，“真的能算礼物吗？”

说实话，队友们屡次采纳自己的建议，令他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让他产生了惶恐的想法——他们是不是过于配合自己了？这是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经常发生的事吗？在pESo中停留了那么多天，他却连这些都想不明白，他自己都为自己感到丢脸。

但每次以罗沙为首的队友们都会把他从此类低迷的情绪中拯救出来……只是今天，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罗沙却还没有到场，这难免使他感到一丝丝伤心。

“画板不是。”另一边，托尔加认可了他的说法，“不过，假如莱斯在上面画了东西并让它们成真，那些新生命就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了。”

“队长一定就是这么想的。”他补充说明道。

“我先……去把罗沙喊过来。”

林律压低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往悲观的层面乱想——这绝对是件称得上古怪的事情，但他对此束手无策，只能靠给自己找一件事做来分散思绪。

这是他们进入这片森林前的约定，托尔加自然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而在同队长和普兰内特说明缘由、带上钥匙走出“虚实与昼夜之森”时，林律突然意识到了这种微妙感觉产生的原因。

“是直觉？”是他作为易命者的直觉在作响，它在警告他：本应美妙的一天，可能会上演一件意想不到的糟糕事件。

“能出什么事呢？”他纳闷心想，需要通过贬低莱斯纳迪的形象来警示自己？

直觉给出的提示未必会有那么具体，也就是说，那件事可能和莱斯纳迪无关；然而，它给出那样的意向也不是毫无理由的，表明那件事没准与这场迎新会有些许关联。

“森林里会出事？别吧，我和莱斯……”他不自觉地在心声中动用了托尔加给鲛人起的昵称，“我们可才第一次去那里啊。”

这样的话，必须赶紧让罗沙赶去那里、多加一份战力以防万一才行——抱着这样的想法，林律加快了脚步。

可在迈过异能打靶场入口时，他又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这里总都留着一些喜欢找茬的官方异能者，不好好进行训练，专找路过的同事的麻烦，而且风雨无阻。

自己身上虽然“英雄”的头衔仍在，可那毕竟不是一块现实存在的名牌，贴在他的脑门上让所有人瞩目；再说了，它也并非靠他自己的力量得来的，在林律看来，这个称号得之不武，它本应属于易命师杨森尼才是。

直到靠近Fd驻地的大门，林律也没放下戒心，在无所事事待在驻地里的那些日子中，他对那帮闲人的手段了如指掌，他们甚至会把打靶场内的星核体放出来，设法让路过的人近距离体验“恐怖谷效应”。

“罗沙有任务在身，需要在驻地里把事情忙完了才能出来赴会。”林律举起终端，回忆着托尔加在路上的说辞，而他刚想用自己的证件刷开Fd驻地的门锁，谁知，门自己居然先打开了一条缝。

“没锁？”

这种附加权限的门自动开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手动关闭了它的上锁机制，否则哪怕是锁受损了，这扇门也会被牢牢锁住、不让任何生命体进出。

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有权限这么做的只有队长和普兰内特，就连第三个入队的罗沙都不行……林律旋即解开了自己先前的疑惑，但随之在他心头涌现的是更多不解之情：

“他们，或者他们中的一位，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过几秒，新的答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哦，是为了莱斯纳迪。”

这位受到基地成员关心、受到例如民族餐厅主厨那样的非人生命体爱好者喜爱的鲛人，并不擅长使用人类的科技产物。

“他不懂得如何刷开驻地的门，但他知道怎么撕开它。”

之前在海洋博物馆的监控中，林律还看到对方因为不懂得如何启动电梯，所以干脆变回原形、撕裂地板飞向二楼的场面，事后他竭尽自己的能力，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口才，终于在执行后续处理工作的同事们的怜悯下说服他们不保留那段监控录像，守护住这条鲛人在人类心目中“非残暴”的形象。

“教会他使用工具是‘引路人’的工作。”林律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尽快做到这件事，否则，Fd驻地就会一直是个人人都可进来参观的地方，失去了原本的保密性。”

待一切都梳理明晰，原本紧张起来的林律不由在心中笑了一下，跨步走向大门——只要他伸手触碰到两侧门板中的其一，中间的缝隙就会随之扩大，门也会完全开启。

他的目光穿过狭窄的门缝，依稀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

是时候去赴会了。

金发青年用手撑住会议桌的边缘，让自己得以站立起身，而在这过程中，他无意间碰掉了放在桌上的一件物品，但并没有制造出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有某样事物赶在它落地前制止了这一行为，勾起它、将它放回金发青年旁边的会议桌上，青年的目光因此被吸引过去，投落在那件物品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先用食指戳中眼球，然后往里面卡入两根手指一转，最终从中取下了一样东西。

对另一只眼睛，他故技重施，也拿下了一样事物。

“使用期限就要到了。”金发青年喃喃自语，“该去找新的了，下一个周期也许会更短，没有十二年，十年？五年？”

“易命者越来越多，大气中的异能因子……”呵呵，这是“那个人”起的称呼，他也只会在周围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偶尔提一句这个名词，以防自己忘记它，“它们在不断减少，花朵所需的养料也就更多……因为，它们无法维持自我供能了。”

“‘蔷薇’的重新入世，呵，还有，‘幽灵’率命运之神信众跻身‘新世界’的舞台，蔚蓝之星的居民主动召唤‘星外来客’……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兴许有一天，还会冒出‘神明使徒’这种名号。”

打开先前险些掉在地上的物品——那是一只小小的、仅能容下正常人瞳孔大小事物的盒子——金发青年将方才从自己的眼中“抠”下的事物装了进去。

然后，他从空气中拿出一只和原本那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打开它，仰起头，将里面的事物装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对命运的熟练掌控让他不必为此事设防，没有人会闯入他显露出疏漏的这个现场，袭击他、或是拍下这一幕去宣传他的负面信息。

尽管如此，做完这一切的金发青年却本能地皱起眉，同时还将全身的重量依托在会议桌上，手指不住地敲击桌面：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抬起脚掌轻踏地面，桌上先前被他使用过的事物刹那间化为数道黑影，融入了他的皮肤之中。

随后，金发青年看向门口，他很清楚那扇门上的锁目前形同虚设。

在他们队伍中的新人学会采取温和的手段开门之前，它都会是一感应到生命体就会自动开启的状态。

他屏息凝神，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扇大门，而不久后，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透过它传入他的耳畔，紧接着，大门向两侧自动打开，熟悉的黑发年轻人的身影跃入他的视野。

“林律！”金发青年用惊喜的语气叫了一声，“是你来喊我吗？”

目光投在对方的脸上，他就像往常一样，像触电一般别过了头。

可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举动，为什么，心中不对劲的感觉依然存在呢？

“是的。”他听到自己好朋友沉着、冷静的应答声，“迎新会就要开始了，蓝铃……带着莱斯纳迪，已经开始前往‘虚实与昼夜之森’了。”

“我们，赶快过去吧。”对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好啊。”将不对劲的感觉压制在内心的最深处，金发青年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几步来到门边，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

黑发年轻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他状若无事地催促了一声“快走吧”，然后，尽管没有挣脱开队友握上来的手，他在脚上却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