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居舍山海念神兵 吴霜巧遇项天锋
骄阳即落，月影即生。
一缕夕阳扯开山雾，落在金顶神殿前的空地上。
一少年半裸，斜坐在一口倒扣的黑色大锅上，出神地望向金顶。
若他的手里多杯清茶，再多一把瓜子。
金顶上一龙一剑撕斗的场面，绝对是场有滋有味的大戏。
只是，少年一直坐着，笑笑，看看，一言不发，一直坐到天色至暗未暗，明将不明时。
他站起身，曾尝试过无数次，也失败过无数次。
都没能站起来。
如今，吴霜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恨不得走遍天阙宫每一个角落，这个愿望，他终于能实现了。
吴霜闭上眼，努力站了起来，激动、开心的泪水缓缓从脸颊流下。
就在他迈开第一步时，还是重重的跌倒了。
青翎惊讶的捂着嘴，激动的直哭，她看着紫皇，此刻，他就是她的“神”，他实现了曾经要治好吴霜腿疾的诺言。
青翎跑过去想扶吴霜起来，却被吴霜制止：“我可以！”
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吴霜。
十五岁，是他第一次有能力尝试行走，这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要一个人完成。
他竭力捕捉着曾在光斑幻境中行走的感觉。
吴霜紧张而又兴奋地迈出了第一步，他弯腰拾起地上被紫皇剥落的衣衫，一声不吭地穿好。
第二步，小心翼翼，却又成竹在胸。
在吴霜心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决。
当第三步迈开后，吴霜缓缓放下手臂，不再需要张开双臂来维持平衡，他已经找到了那种妙不可言的自由的感觉。
这天。
这地。
这人。
他感悟着，依稀明白：束缚着他在这世间行走，之前的所有枷锁樊篱的囚牢，再也无法约束于他；他要忘我的奔跑，纵是山野沟壑，也要学壁上的勇者，遇山开路，遇水泅渡；他要飞，天地疾风便是足下之翼，只要他愿意，千难万险，俱是坦途……
这是他尚在襁褓中，纵然全无关于父亲的任何记忆，却已生长燃烧，传承在血脉之中的万丈豪情！
走出三步，他的心绪，他的足迹，将会带着他滚烫的愿望，展开翅膀，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吴霜走得很认真。
在观星人泪眼滂沱的注视下，扬帆启程！
吴霜意味深长地朝众人看了一眼，吧嗒吧嗒地赤脚踩出六亲不认的声响，走回住舍。
羿连城的脸都黑了，吴霜……他的眼神分明传达出一个讯息，他还认得自己！因为他认得回房的路……他是否还记得那些非人的摧残？
羿连城轻轻推了一把，正在惊愕中的青翎，示意她跟着去。
青翎放开嗓门哭着追上去，她所有的不快乐都随着吴霜毫发无损而消失。
“哥，等等我……紫皇伯父可真厉害，他来了，你就站起来了！”青翎擦干眼泪。
“确实厉害！”
“哥，你慢点……”
远处传来二人嬉笑打闹的声音。
吴霜猛的抓住青翎的手腕，眼中迸发出凌厉的目光，直逼的青翎连连后退。
“以后乖点！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吴霜了！”
青翎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擎天这才记起他来天阙宫的真正使命，虽不知如何开口，却忍不住忐忑道：“羿家主，家师想接吴霜回土宗，特来相请。”
羿连城看了紫皇一眼，更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哪知叶公嚷道：“不行，这孩子得跟我回木宗！”
紫皇看着天边渐渐散开的云絮，自语道：“看看这天，太儿戏了！方才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这雨还下不下了……”
众人也在想，好像那会子是要下雨来的。
一扭头，一道人影像只成了精的蝌蚪，身后拖着漆黑的尾巴，迅速消失在了暮色中。
叶公伸手将黑影抓住，责道：“小叶，你跑这么快，作甚？”
山谷回荡着：“抓鱼……”的回音。
叶公松开手，满脸堆笑。
这时，头顶突然掉下一颗透亮的水珠，叶公随手拈来，手指一搓，嗅了嗅，脸色大变。
龙涎！
叶公好龙，直到他真正见到龙。
新鲜的龙涎意味着附近有真龙。
嘲风算不得真龙，但口水是正儿八经的龙涎。
叶公指了指指间的龙涎，看向远山，自语道：“此地气吞龙虎，定有宝贝，看看那山，太儿戏了，七倒八歪的，再看那树，伸胳膊展腿，明显营养不良嘛……”
擎天和羿连城看山色朦胧，一扭头，一道人影像只成了精的耗子，身后拖着漆黑的尾巴，迅速消失在了更深的暮色中。
擎天遥问：“前辈，您去哪？”
山谷回荡着：“抓鸡……”的回音。
擎天尴尬地朝着羿连城施礼道：“羿家主，您陪我去看看吴霜孩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羿连城咿咿呀呀的喊了声权叔，四下无人应答。突然想起权叔已不在，暗自神伤。
远远的指了指吴霜离去的方向道：“下峰有间独舍，便是霜儿住处，道兄请自便！”
擎天抱拳道：“叨扰了！”
说罢，朝着吴霜住舍而去，他有很多话想跟吴霜讲，心想吴霜也一定有很多心里话要说。
擎天一路叫喊着吴霜的名字，一路边看边寻。
青翎正好从远处走来，指了指方向，然后蹦蹦跳跳的离开，兄妹二人大概是约好次日遍游天阙，好不开心。
擎天推开柴门，小院筑在一块巨石下侧，院里花草繁茂，确实是处清净所在，暗道：羿连城诚对他很好。门口狭窄的走廊下，立着一块木牌，笔力雄虬地写着“山海”二字。
这时候，身后传一人言：“吾心观山海……”
屋内吴霜道：“料是山海亦如是！”
门扉吱吖打开，吴霜出，跪倒在地，分朝擎天、叶沐紫皇、叶公拜了三拜。
“一谢救命之恩；二谢千里挂念；三谢天怜重逢！三位俱是挂念吴霜的至亲之人，当受此拜！”
几句话道尽悲凉，三人几乎泪洒当场，纷纷上前将吴霜搀起。
斗室内，长幼有别，依次坐定。
吴霜缓缓道：“孩儿自天阙金顶长大，福祸亦在天阙，青翎视我为长兄，先前所遇种种，吴霜不愿计较。望三位尊长体恤！”
紫皇笑了笑：“你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不甚聪明的样子，实际更是迂腐至极。你忍气吞声，倒是让人把土木两宗看得一文不值。”
吴霜无语，但凡紫皇说话，一定很有道理。
叶公也附和：“受了欺负，就该亲自讨回公道，忍让就是无能！”
三人中，唯独擎天不知原委。
诧然问道：“何来忍气吞声，何来受欺负？”
叶公便将吴霜身体几经折磨的情形大致推想一番，吴霜从旁佐证，虽说是吞吞吐吐，极力替青翎说好话，但终究还是有些怨愤，言语间难免流露出对羿连城的不满。
擎天听到吴霜曾长期被人下毒，双腿瘫痪开始，就隐怒不发。
四人一直聊到今日之事，擎天早已盛怒难遏！
怒冲冲的站起身，恨恨道：“气煞我也，老子今天就点了这包藏祸心的贼窝！”
紫皇、叶公大喊：“同去！”
吴霜堵在门口，苦苦求道：“三位尊长请克制！”
三人同怒：“克无可克，便无须再克！今日非点了羿连城那畜生不可！”
吴霜灵机一动：“我有一法，比点了天阙宫都过瘾！”
三人冷静了一下，也意识到方才妄言稍有不妥，齐齐喝道：“说！”
吴霜见三人形象瞬间伟岸了许多，哆哆嗦嗦道：“天阙金顶有两件修行至宝，咱把它们都收了，可比放火损人不利己来的痛快么？”
三人相视笑道：“臭小子，又想拉你三位长辈的丁！”
吴霜忙道：“还是放火烧山痛快！三位请！”
紫皇笑着拍了拍吴霜的脑袋道：“你倒是说说，是哪两件宝贝？”
吴霜嘻嘻一笑：“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其三子名嘲风，平生好险好望，此刻正卧在金顶正脊……口吐龙涎奇香，算不算是宝贝。”
叶公吐了吐舌头：“我说好端端的，房檐下怎么会滴落龙涎，原来屋顶上蹲着个大家伙！”
擎天道：“算，大宝贝呀！那第二件呢？”
吴霜嘿嘿又笑：“五行神剑！为镇压嘲风所铸，不知多少年，此剑已生了灵根，蕴了剑灵……”
紫皇慕然坐起：“剑灵喂……那还在这啰嗦个啥，赶紧去收了呀！”
吴霜咽了口唾沫道：“我的亲伯父呀，孩儿尚未开悟筑基，灵泉干涸，凭什么收服剑灵和神兽？”
擎天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吴霜狡黠一笑，让三人听出了些不太友善的味道：“霜儿自幼时便对三位尊长心向往之，旁人若问我，你紫皇伯伯修为入了几境呀？绝学又是啥呀？我若不知，岂不让人耻笑？若旁人再问，你擎天师伯修为几境？绝学又是啥？我该如何作答？旁人再问，你不是认识叶家老祖吗？就没学几个应急救命的仙方么？反正到时候，我若答不出，丢的是您几位尊长的脸……孩儿每想至此，便渴盼能有朝一日，伺候在三位尊长左右，以尽孝道呐……”
在吴霜说出对三位高人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前，三人都听得有点吃撑了的感觉，连忙止住吴霜的吹捧，寻思着难为他这么孝顺好学，不教孩子点什么实在本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错失良机，浪费了一块顶天立地的大栋梁呢。
紫皇听得最是开心，这臭小子，还真有老子年轻时的风骨呢。
于是，三人轮番上阵，神符驭灵师擎天说兽灵符可驱驭万灵；叶沐紫皇不甘示弱说一点寒芒先到，长枪如龙马嘶鸣，纵横三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枪马天下无敌；叶公总结，死生事小，残废是大，要学就学丹青妙手，悬壶济世，无论天年丰欠，吃喝无忧。
下一轮，擎天说驱驭鲲鹏遨游天际，垂暮之云，不知几千里，鲲鹏所过之境，皆受护佑！紫皇不齿，寒枪化锥，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手执无坚不摧利器，目极之处，俱是吾土！叶公总结，打打杀杀不如互送温暖，你长命百岁，我不死金身，生生世世好朋友，岂不快哉？
前一人话音未落，第二人应声而起，吴霜坐在中间，像只拨浪鼓，一晚上摇头晃脑撑下来，腰酸背痛。
三人今天给吴霜出了大力气，灵力耗费了不少，吴霜更是大病初愈，四人自天黑聊到深夜，不知不觉席地而眠。
……
羿连城一夜未眠，在窗外偷听良久，听小屋中激昂论调此起彼伏，守到半夜，困倦难耐，忙返回大殿，和衣而卧，刚好错漏了四人算计天阙宫宝贝的“阴谋”。
翌日，天色刚明，羿青翎就窜进吴霜房内，见四人酣睡，忙吹灭油灯，打开窗户放灯烟散尽，这才偷偷戳醒吴霜，吴霜展开手掌，里面竟攥了一块兽灵符。
二人偷摸讪笑，携手朝着山下跑去。
羿青翎和吴霜跑到半山一处平坦的石台上，气喘吁吁的坐定。青翎从怀中掏出银瓶，双手递给吴霜道：“哥，给你。”
吴霜拿起银瓶把玩，瓶子通体祥云为底，瓶身两条鲤鱼首尾相衔，线条拙朴。吴霜摇了摇，瓶内发出叮叮细响，青翎忙止住吴霜：“哥，你别摇呀，里面装的可是筑基灵丹！”
吴霜握住银瓶，转手递给青翎道：“一颗丹药，有何特别？”
青翎神秘道：“哥，爹跟我说，吃了这颗药，就可以筑基，笨蛋也可以变成很厉害的修行者！你可别摇坏了！”
吴霜愣了愣，沉声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不要？”
青翎笑了笑：“不要，有哥和爹，还有天锋师兄保护我，我用不着！哥是男孩子，以后还要保护我，所以，这个是我专门留给哥哥的！”
吴霜靠着石壁，沐浴在温暖柔和的朝阳下，阳光像柔软的小刺，轻轻抚摸着两人的皮肤。他偷偷的看着青翎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短短的金色绒毛，吴霜正看得入神，见青翎嘟着小嘴转过来，忙移开眼神，半合双眸。
青翎轻声叹了口气道：“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超过天锋师兄呀？”
吴霜其实挺烦，以前行动不便，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青翎对吴霜也就有了更高的期待。
偏偏拿项天锋做比较。
项天锋这个名字，吴霜并不陌生，时常在青翎嘴边挂着。项天锋是天阙宫年轻一辈中的天骄翘楚，以超绝的天赋自行开悟筑基，十三岁洞入七星境，十四岁连破两境，十六岁破镜入六合，十七岁步入六合巅峰，自狂三年之内入五行境，六合境下无敌手，古往今来天阙五峰第一少年天才。
放眼九州，项天锋确有狂妄的资本，是无数师弟师妹崇拜的偶像。
要知道，天阙宫由羿家和其附庸的四大家族共同组成，相传圣尊元一、离嫄和垩山三圣聚首的三圣殿便是如今的天阙金顶神殿；殿内壁画由四家先祖共同绘制，而金顶穹顶之上，便是除岘毓天柱之外的第二条飞升之路，直通天阶明台。
三圣飞升之后，穹顶星光暗淡，神殿失色，岘毓天柱也神秘消失。这样一来，金顶就成了世间为数不多，除三尘之地外，尚存圣迹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隐藏飞升秘密的远古遗存之一。
正因为天阙宫有这般得天独厚的修行便利，年轻一辈弟子的修行水平不啻五行天宗内院弟子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