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路死生意难平 一鲸落而万物生

崖边松散的石块开始向毕方劈头盖脸的砸来；参天大树的根枝包裹着泥石，滚落悬崖。

擎天修行多年，脚步遍及神州各地。所遇强敌无数，却从未遇到今日这般严峻的生死考验。

也许是罕见的体会到灵识被扰乱压制的情况。

灵识的强弱，取决于所借助的媒介，施展时几乎不会受到直接干预和压制。因为干涉灵识需要极高的禀赋和系统的特殊体系的学习和训练。更是需要充沛且深厚的灵力做基础，也是修行到某些境界后，精神力量的外化特征。

想要压制三才境天境的擎天，对手必须达到至少两仪境的修为。放眼大陆除石鼓和三尘之地的师祖爷辈分的修行巨擘之外。擎天还未听闻哪宗哪派供奉着这样的“神仙”。

可这一切的出现，是擎天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擎天的感觉是直观的恐惧，比害怕更深刻的无限接近于绝望的恐惧。

深渊深处的咆哮声汇成旋涡，漩涡形成的强大吸力，是鲸吸天地的无形之手。

既能吸住鱼虾逃生的希望，也会一并将鱼虾赖以生存的海水吞下。

悬崖两边像巨鲸自下而上腾起时张开的两颌，此刻竟铺天盖地的闭合了。

只一瞬间，悬崖间的那一抹生机就被完全抹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下来。

将三人触手可及的生机，重新拖回比绝望还可怕的未知恐惧之中。

擎天灵识被禁锢、紫皇灵力耗尽，吴霜昏迷未醒。

面对天地鲸吞，他们绝无还手之力，只得听天由命。

毕方悬在半空，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吴霜转醒。

当吴霜感觉到身上被藤蔓包裹时，已经太迟了。

藤蔓贪婪地将吴霜，缓缓拉向深渊，另一头，擎天和紫皇分别拉住吴霜的胳膊和腿，不肯松手。

直到这时，三人才真正明白，藤蔓的目标，从来就是三人中毫无修行根基的吴霜，它只要带吴霜一个人走！

难道说那颗半蓝半白的透明球体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容外来者染指？半球中被吴霜汲取的五色能量，异常珍贵，似乎是损害了藤蔓的利益，这才会不惜一切的对吴霜展开围捕和攻击。

吴霜被藤蔓和二人撕扯得疼痛难忍，冷汗直冒。

紫皇突然对同样身在无边黑暗中的擎天笑了笑，甚至都没说一句道别时的珍重。

紫皇纵身跃下，祭出本命寒锥，寒芒一闪，拼尽全力朝着拖拽吴霜的那一簇藤蔓砍杀下去。

一道冰冷的湛蓝色光幕，划过黑暗。

耳边是紫皇命器溃散的巨响……

那束生生不绝的藤蔓，终还是被斩断！

叶沐紫皇与被他切开的藤蔓接触的瞬间，便迅速与之融为一体。

擎天大叫一声：“紫皇兄！”

紫皇的躯干、身体，很快就被藤蔓吞噬融化，紫皇舍生忘死与藤蔓融合的刹那，无畏的意识短暂的控制了藤蔓。缠着毕方兽的无数梢头，痛得猛的将它向上抛开，借着抛力，毕方重新昂首飞冲。

吴霜惊呼，耳畔疾风呼啸。

紫皇短暂控制藤蔓的瞬间，通过藤蔓的意识，找到了巨鲸双唇间无法察觉的一丝缝隙，并奋力将毕方掷出。

当吴霜重新看见令人晕厥的光明时。

紫皇和藤蔓，便被永远的留在了无底深渊之中。

渊薮城阙，也成了吴霜永生难忘的伤心之地！

唯义可以怒士，士怒可以百战！

何为义？

舍身取义！

身为男儿，遇险境不惜拼死相救，用自己的死换取别人的生。

可见在紫皇心中，诺言比命重要。

以命守诺，谁人敢不敬重？

多少人追求大道，却忘怀了内心深处自己的道。

守护一个人，只要愿意，便一定要护他周全。

吴霜和擎天被掷出深渊，毕方瞬间被撞成一股青烟散尽。

擎天借着这股力量，一手死死抓住崖边突石，一手将吴霜死死抱住。只有在距离深渊不足三丈的范围，擎天才勉强祭出云梯，将二人送出。

眼前的天，终于亮了。

擎天和吴霜终于逃出生天，代价则是他们生命中，难以承受的叶沐紫皇。

一个可以视为尊者挚友，一个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擎天悲伤地抱着昏迷的吴霜，在云梯上一直走到距离悬崖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再回看深渊，那里已经恢复如常。

如梦似幻，真实飘渺。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记得这些奇遇，必将永生难忘。

擎天也希望，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许久，擎天和吴霜满心悲伤。

同来当同归。

如今，紫皇却不见了。

醒来后的吴霜回奔回崖边。

跪倒在地。

手掌间却凭空多了件温润的玉珏。

这时，深渊上空，缓缓浮出一颗信珠。

擎天接下，这是一封留给吴霜的绝笔。

擎天读着读着，老泪纵横。

吴霜听着听着，嚎啕大哭。

擎天立在云梯高处，看着巨鲸没入深渊，耳边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声叹息：“鲸落！”

一鲸落而万物生！

吴霜抬起头，虚空中，现出石鼓的身形。

他的白须在风中掠过吴霜的脸颊，温暖而又安详。

石鼓搀起吴霜道：“孩子，我是你太师公。你取了巨鲸的心，无须难过此间生死离别，人总要向着太阳，你身后的影子才会长大！”

擎天跪倒在石鼓身边。

三人看着坠向深处的巨鲸，泪眼婆娑。

良久，吴霜问：“紫皇伯父死了吗？”

石鼓摇摇头：“你还小，你眼里只看得到死，还看不懂生……”

“您是说，紫皇伯父还没有死？”

石鼓点了点头道：“没有，等你变成强者，自己去渊底把他找回来，我想这也是你紫皇伯父最想看到的！”

吴霜擦干眼角的泪水，扭头道：“太师公，我想，也一定要变成强者！”

石鼓抚摸着吴霜的头，点了点头，这句话，吴展也说过……

石鼓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擎天拜送。

吴霜举起手中的玉珏，问擎天：“师叔，这是什么？”

擎天眼含热泪：“灵牒，紫皇的灵牒！”

吴霜：“以后就是我的灵牒！”

叶初亲手镌刻，送给紫皇的初阶灵牒。

他一直没有升阶，因为上面印着叶初的指纹，依稀还有她指间的温度。

在紫皇意识消亡的最后时刻，他留在世间最后的遗愿，都嘱托给了吴霜。

一个人毕生最为看重的情感、遗憾、愿望、初心……若他还在，紫皇第一处魂牵梦绕的地方，一定是那片他亲手种在师傅窗景里的心形枫林和豢养那双白鹇。

他，想回去看看……

叶初望着窗外自由欢乐的白鹇划破暮色，隐入枫林。

她或许正在想，枫叶红了的时候，他可能就回来了。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从她和他的脸颊滑落。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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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带着吴霜从金顶落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金顶之上酣睡的嘲风神兽和五星神剑。

这是他能想到，天阙宫最有力量的两件宝贝，他甚至有种乘嘲风执五行神剑，斩尽深渊万千藤蔓的冲动。

青翎和羿连城迎上前来，吴霜两眼红肿，青翎见三人中少了叶沐紫皇，忙问吴霜是何缘由。

吴霜憋着嘴，转过身偷抹眼泪。

擎天只得仔细讲起渊底九死无生的经过，当羿连城得知紫皇长眠渊底，不知为何，脸上竟闪过一丝狡黠的“幸亏是死了”的神情。

又听到深渊之下，别有洞天，动了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

几人寒暄几句，吴霜借故离开。

青翎正要跟吴霜一起去，却被羿连城叫住，心里记挂着青翎身上的筑基灵丹，心想要尽快帮女儿完成筑基，怀璧其罪，迟恐生变。

青翎扬了扬手里的银瓶，喊道：“爹爹别逼我，我要和哥哥一起筑基！”说罢，一阵风似的跟着吴霜跑了。

羿连城心中不快，很快被许多琐碎事宜绊住脚，一筹莫展。

要说这些天，先是奇云遮山，叶沐紫皇、擎天、叶公先后拜山；接着就是黑云压城，九龙观星阵九龙下凡；再接着巨鲸落，地动山摇……向来以风调雨顺宝地，偏安一隅仙山自居的天阙宫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其他四家的当家人自然坐立不安，再加上金顶神殿神迹隐现，云蒸霞蔚重现辉煌的盛况，纵几百年间有些恩怨得失，为今之计，一同过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天阙诸峰一脉相承，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四家暗通款曲，正想着师出无名，偏偏都看见了羿青翎乘毕方遨游诸峰的场面，这便议定三道锦囊妙计。

第一道，借机试探羿家如今的实力，如有可能，取而代之；

第二道，假借出力，提出共享金顶神殿荣光的要求，如不同意，三家可以武力强行解决；

第三道，自古以来，风水轮流转，没有让羿家独占好处的道理，瓜分天阙主峰财产，若时机成熟，天阙宫换个人当家主，大家也会乐见其成。

说是锦囊妙计，实际上就是千方百计争取利益。

羿连城此刻正在为筹备观壁盛会绞尽脑汁，这可都是花大钱的事情。接待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投入很大，羿家要在短期内拿出这么一大笔开支，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他正想着请另外四家前来，如何统筹大家出钱出力，共襄盛举时，天阙宫鼓声一连敲出五次五通鼓！

任、辛、李、陟四家家主已徐徐步入天阙宫山门。

自金顶神殿凋敝以来，五德世家渐渐彼此疏远，修行之道受阻，转而取向其他营生。因祖业相关五行营造，后为豪门、皇室建造别院，久而久之与寒山御风堂、冷月断星崖关系密切。

五家家主各自为了家族生计奔忙，彼此间少了许多走动。久而久之，五德世家的共同价值观也悄然发生变化。

四家家主的突然到访，让羿连城措手不及，大概猜度与近日天阙宫异动有关，但不知其真正意图。

闻听五通鼓，羿连城忙出殿，行至桥廊风雨亭下相迎。

青翎生怕吴霜因为紫皇的事情难过，便快步追上二人陪同。

鼓声传遍天阙，青翎低声道：“五通鼓响，他们四家怎么一起来了？”

擎天不知其故，低声问：“这四家是？”

青翎低声道：“当初，我们五家族长对玉盟誓，结为通家之好。因玉有五德，仁（任姓）﹑智（陟姓）﹑义（羿姓）﹑礼（李姓）﹑信（辛姓），暗合我们五家之姓，自此立下同荣辱，共进退的誓言。后来我们之间来往不多，我也只是粗略知道个大概。”

吴霜恨恨道：“仁义理智信！什么五德之家，明明是缺德！”

青翎弩着嘴，觉得哥哥最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感觉有些陌生了，只得暗道：“读书越多，越不通情理，又是哪里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