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梦不明雒璃别恋 困不语不耻舍身
风不语一骨碌爬起来,梦境中幻象消失,跌回现实。
他竟从床头醒来,雒璃不见了踪影。
和之前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老宋那张熟悉的脸,风不语问宋河:“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宋将手里的树枝丢进铜盆,似是回想答道:“一月雪尘第三日清早!”
风不语怔坐床头,松青之后一月是松白,松白一月之后才是松芒,松芒三月,算来还有整整三月的时间,难道我已在梦境中,蹉跎了三月?
老宋笑了笑:“烂肉坨,该起了,雒璃姑娘在外面等你一炷香的时间了呢……”
风不语飞快穿上披风,欢欣雀跃的跑出殿门。
回头趴在门口转头问老宋:“我能见她了?”
老宋脸上的表情这才平和下来,点头道:“快去吧,可别让人等得太久……”
雒璃正在殿外执伞相候,一身绿衣,羞涩浅笑……
风不语感觉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从殿门外复回,窜到桌前,提笔写道:“绿云砌玉青丝绳,一碧小荷珠半笙……”
当他再次把写着诗的纸条递给雒璃。
她笑道:“绿云,绿衣,写得贴切;青丝绳从何而来?”
风不语看着雒璃脑后挽着美丽的银色绳结,像一只暂歇欲飞的蝴蝶……
她还是她,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脑中诗情也在,就连风不语自己也不明白,记忆中分明是一条青丝绳呀,这莫名其妙的青丝绳从何而来?
风不语只得遮掩道:“青丝是你的发……”
雒璃递给风不语准备好的竹面具,二人踩跷,跋涉而出,畅游一日。
晚间,卧波桥上,风不语瞥见一个熟悉的脸庞轮廓藏在一处隐秘的暗色中,感觉熟悉,却始终无法确定,这便开始暗中留意。
果然,这个身影再次出现在那座风不语遁入幻象的破败院墙外。
风不语和前番那般去追,那身影同样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
这次,他竟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背影,那脸型轮廓,那背影,太熟悉了!
是他!一定是他!
风不语再次站在枯树前,引动命痕虹弦。
金光一闪,风不语再入幻镜。
他看见:
夺目刺眼的虎纹命痕光芒已经消散,那人已成石像。
他的灵魂在一名女子的陪同下,一起在月光中漫舞旋飞,最后消失在明月尽头。
风不语依稀还能看见,他们在明月相拥的画面。
历经九日悬空的炼狱浩劫,人间被洪水吞没,饿殍满地,哀鸿遍野。
风不语感觉眼角两行泪水,从滚烫的面颊滑落,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抬指去抹,泪痕已被烧成墨色。
一中年男子,匍匐在山巅射日雕像脚下,闪着金光的命痕缓缓从雕像臂膀脱落。
跪拜的男子双手捧起金色命痕,在月光的注视下,星空为证,吞入脏腑。他的臂膀上,赫然出现那轮白虎命痕,当他在山巅引动命弦,率先射杀了肆虐人间的妖魔头领。
男子倒下了,越来越多的人,踩着男子的脚印,来到他曾经引动命弦射杀妖魔的地方,他们的臂膀上命痕闪耀,箭矢纷纷射大地,人间响起妖魔鬼怪惨死的哀嚎声。
躲在山脚的人们举起双手,欢呼雀跃。
倒下的人,留下了命痕;前仆后继的人,传承着命痕!
风不语摸了摸臂膀上的命痕,凛然赴道的决心油然而生。
命痕代代相传,是超越人间伟力的延续。
也是竭尽全力,守护苍生的天命传承。
那一刻,风不语释然了。
幻境中,讲的竟是风家历代传承的远古记忆,血脉的记忆!
天既生妖魔邪祟祸乱人间,便出除魔卫道的救世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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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语再次从床上醒来,今天是她们第三次同游凤凰城,一切细节他都记得。
银丝绳,已经变回了青丝绳。
风不语故意和雒璃在闹市走散,独自来到卧波桥。
雒璃并没有四下张望寻找,好像风不语根本没有离开,一直就在她身边。
她还在自己的梦境中,和风不语一起,走着那条他们一起走过三遍的路。
她在梦境中看不见真正的风不语,也没有因为风不语偷偷离开,难过得像丢了珠钗的新娘。
风不语独自走过卧波桥,几日前鱼水不相离的笑影依稀还在。
他来到那处破败院落,蹲守在院墙外的草堆里,静静等待那个神秘的身影的到来。
脚步声近了,风不语低伏在草丛深处,从缝隙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村长!
村长蹑手蹑脚来至院墙缺口,仔细张望,却没发现风不语的身影,忍不住诧异地多看了几眼,确定风不语不在,怅然若失。
这时,他似乎听见了身后微弱的呼吸声,惊骇回望。
风不语正一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凌厉的眼神中散发出威严的逼迫感,多么熟悉的感觉。
村长冷在原地,眼神看向别处,刚准备逃走。
却听风不语冷冷道:“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村长愣了愣:“你……醒着?”
风不语点点头:“无比清醒!”
村长不解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风不语冷冷道:“只有你能看见我!而其他人看不见!你出现,难道不是为了让我看见?”
村长点了点头,不再疑犹,他知道,风不语和故去的翼虎侯一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村长的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脖颈,用力撕扯头皮。
人脸面具撕下,显出一张面目全非,丑得令人惊骇的面容。
村长一手拿着面具,一边道:“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那张扭曲的脸,只有一只眼睛是正常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或者,想要拿走什么?”
他转过身,重新把村长面具套在头上。
“没错,你与被风廷和宋川害死的翼虎侯一样,心明眼亮,任何虚妄幻境都不可能遮住你们的心识。”
风不语怔然,艰涩的挤出几个字,一个他不愿面对,却非问不可的问题:“我是谁?”
村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是前任翼虎侯风延的儿子风不语。”
风不语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现任翼虎侯又是谁?”
“他叫风廷,是你堂叔,排行老三!”
“画中人是谁?”风不语拿出母亲的画像。
村长又长长叹了口气,眼里尽是无边泪痕。
“她……是你生母江妍!”
“老宋呢?”风不语其实不愿提起他。
甚至还有几分不想,不忍的情愫。
“他不是神风摘星人宋河,他是宋河的双胞胎弟弟,宋川!”
风不语又问:“您还知道些什么,我都想知道!”
村长本就无意隐瞒,坐在地上,示意风不语也坐下。
因为他不确定当风不语知道真相后,还能有勇气站着听。
“我本是你父亲的剑奴,雒台,十五年前,我随翼虎侯前往涂羹密杀一人。不料此人虽是凡人,竟穿着一件狩天皇甲,抵挡了惊风烈焰矢。任务失败后,我和翼虎侯的藏身之所被发现,那位高人当时定是手下留了生机,只将我们困于焚土烬庐阵内,三年后方才解封。
我和翼虎侯回到风家,修养半年方才恢复如初。
神风摘星人、翼虎侯不久便被风廷、宋川那两个丧心病狂的狗贼毒杀!
而我也几乎命丧火海!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一定想问,他们怎么会变成翼虎侯和摘星人。
风廷夺了翼虎侯的舍身,宋河也夺了摘星人的舍身,他二人俱已入了魔道。
魔道有一秘法,名为洗心夺舍咒,可变成被夺舍人的模样,甚至继承其命痕、命弦。
这么多年,他们行踪诡秘,风家人毫无察觉。
风廷隐匿三年,不敢与夫人和熟人相见,夫人起疑,风廷便借我丧命为由,求夫人充当其剑奴,夫人不知其中有诈,也被他设计谋害。
那时,你才三岁半,早被送到了八里寨。
我侥幸逃脱,身负血海深仇,苟活至今。
逃亡路上,我也入了魔道,废了修行和一身肉骨凡胎,但翼虎侯的仇,从未忘记。
之后,我借洗心夺舍咒夺了村长的舍身和命运,来到八里寨。
作为交换,为魔宗探取风家最后的秘密,也为复仇而来。
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或许这就是命吧!”
风不语浑身冷汗,颤抖着强用双手撑在地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他心里知道,这是有人唤他醒来。
心识敝除杂音,风不语强撑着又问:“最后的秘密在我身上,对吗?你为何也出现在了雒璃的梦境中?”
村长握住风不语的手,低声道:“最后的秘密,也是风家的灭顶之灾,最好永远也不要触碰!不语,你要尽快离开风家,提防宋河和风廷,还有风不耻,若风不耻入了魔道,那他必是想舍你的身,继承你的命弦!切记,切记!”
村长说完,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二人错身之际,村长匆忙驻足道:“如果……如果有可能,保护好雒璃,她是我……女儿!”
村长走了,风不语陷入沉思。
既无法断定雒台所言是否真相,更不确定风不耻何时对他使用洗心夺舍咒夺取舍身。
最后,风不语还是决定相信雒台的话,也相信雒璃是她的女儿。
只是,他竟忘了,雒台最后的叮嘱,不能相信任何人!
包括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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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之后猪狗不如的生活让他恨透了八里寨,而这一切和婴孩时的甜蜜记忆截然不同,他的脑海里,时常浮现出母亲的模样,和她曾经轻轻哼起的耳语……如歌如泣,如哭如诉……
泪痕在风中干涸,雒璃正站在身后。
风不语回头看了她一眼,用最深情的微笑,最温柔的眼神。
雒璃报以同样深情的微笑,温柔的眼神。
……
迷云散尽,风不语满身疲惫和心伤,悴然不愿醒来。
老宋似乎察觉有些异样,只当风不语和雒璃还在自己造出的梦境里,尽享畅游欢愉。
风不语躺在床上,宋川一旁不停地用树枝泼水相激,雒璃已在殿外等得十分心急,脸上飞起的羞红透着兴奋和激动。
风不语像往常醒来时一样,睁开眼便跑去穿披风。
殿门早被宋川死死锁住,透过窗纱,风不语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少年,拢了拢披风,冒雨从雨幕跑向雒璃。
雒璃含情脉脉的看向他,忐忑不安地伸手递出竹面具。
少年接过面具,笑道:“小璃,我们终于见面了!”
雒璃笑了笑,道:“风不耻!好久不见!”
……
风不语愣了一瞬,嘶吼道:“风不耻!你无耻!”
宋川笑道:“被人顶替了身份和命运,一定很痛苦吧?”
风不语表情夸张,嘶声力竭地指着窗外二人喊道:“不可能,雒璃怎么会认不得我?”
……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朝着殿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声道:“我咬断笔杆,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拼凑了一首小诗,送给你!”
雒璃的脸上溢着幸福的颜色,疑犹片刻,终于还是将纸接过来。
少年靠着殿门道:“我读一句,你和一句,如何?”
雒璃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少年朗声道:“绿云砌玉青丝绳……”
雒璃抿了抿嘴,激动的莺唇经过几次跃跃欲试的开合,终于念出了声:“一碧小荷珠半笙……”
少年大笑,嗓门提得更高,生怕什么人听不见:“芊羽逐日何人挽?”
雒璃的眼眸深处,藏着惊喜和赞赏:“道是开天有神虹!”
读罢,雒璃低声道:“真好,真妙!风不耻,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少年得意道:“心念伊人千百遍,信手捏来意自现!”
雒璃的头更低了,少年搂了搂雒璃的肩膀,笑道:“小璃,你在此处等着,我给你也准备了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