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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泪痕能干终有迹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英杰只觉得一道寒光扫射,他为自己的冒冒失暗自后悔,要是知道皇帝正生着气,他宁愿在外房睡一晚,也不愿到这儿来受罪。

但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当一回灭火英雄了。

他清了清嗓子,尝试说道:“皇上,夫妻间闹些小矛盾很正常,处理好了,小矛盾反而能变成小情趣。”

皇帝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舒展了半分,他盯着赵英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英杰偏偏不急不慢,道:“皇上,不是臣弟不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皇帝正窝着火,听他在这儿说废话,便抄起案上一张折子砸向他。

不过并不是真砸,只用了三分力。

这怒气发出来些也好。

赵英杰轻巧就接住了,他腆着脸道:“您总得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什么事闹的矛盾。”

皇帝叹了口气,似乎是在纠结该怎么开口。

到底是夫妻间的私事,似乎连矛盾都谈不上,说出来可能会惹人笑话。

况且赵英杰靠不靠得住还另说,他要是有能耐,也不会拖到快二十才成婚。

赵英杰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叹气,从前朝堂上,不论多棘手的事情,他都能料理妥当。

当年为修运河跟言官周旋了三月有余,他每日该吃吃,该喝喝,状态好得很。

再纠结的事到他面前,那都有快刀斩乱麻的果决气魄。

偏偏到遇到皇后的事,他就六神无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想到这里,他甚至在心里暗自说了句:“婴婴,我不是说她是美人哈,我说的是‘英雄难过女人关’。”

啧啧,可见家教严到了何种地步。

两人各怀鬼胎,互不拆穿。

此时有宫人隔着帘子回话:“回万岁爷,娘娘平安到了长春宫,奴才守着,等殿里灯熄了才回来的。”

皇帝闻言松了口气,好歹没有将她气得睡不着觉。

赵英杰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趁机道:“皇上,您要没什么事的话,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却道:“慢着。”

开溜失败。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皇帝开口道:“朕担心皇后吃睡得不好,想让她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不过,可能言辞不当,惹她生气了。”

“就为这?”赵英杰嘴里蹦出这三个字。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笑意道:“皇上,要臣弟说,您就该冷她三五天,女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皇帝瞧他痞里痞气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微笑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朕看你今夜也别回去了,横竖朕也睡不了好觉,咱们兄弟好作伴,下一夜的棋才好。”

赵英杰连忙道:“别,别,原本婴婴就误会我外头有人,这要是夜不归宿,那她还不得闹翻天。您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您得看开点,虽说孕妇吃好睡好很重要,但却不是顶重要的。”

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那什么是顶重要的?”

赵英杰道:“保持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简而言之,就是让她做想做的事,吃想吃的东西,万事不忌就行。您要要求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那她成什么了?”

这么一说倒也挺有道理,皇后是个思想卓绝的女子,要她成日只顾吃喝睡觉,那就成关在宫里的金丝雀了。

更何况,她办事自有一套章法,不能以常理论之。

反正显而易见的是,六宫嫔妃现在对她是马首是瞻,再也没有明争暗斗的心思。

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所以他才能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然而这种能力并不是天生的,她也付出许多努力,却被他说成揽权。

悔不应该。

皇帝想通了这些,恨不得立马飞奔到长春宫去表真心。

可惜她今日睡得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赵英杰见皇帝神色舒展,便道:“皇上,您的事情解决了,臣弟这儿还……”

皇帝在御案上拿出本空折子,写下“奉旨办差”四个字,盖上“为君难”私章。

赵英杰双手接过折子,又提醒皇帝道:“您还是抓紧时间处置了这两个宫人吧,干晾着也不是个事。”

皇帝“嗯”了一声,赵英杰才欢欢喜喜家去了。

弦月低垂,卓正清趁着浓浓夜色,到钟府拜访。

从前钟硕并未将这个小小的从四品郎中放在眼里,但他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所以钟硕还是愿意给他些薄面。

管家备了一桌好酒菜,又请了一班舞姬,美人佳肴,宴饮尽欢。

起初,彼此都端着,互相说些客套话,譬如“钟大人桃李满天下”、“卓大人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酒过三巡,卓正清借着酒兴道:“钟大人,圣上对您寄予的厚望,真是羡煞下官。”

钟硕知道他近来在御前走动频繁,恐他是听到什么风声,故意上他这儿示好来了,便将下人都遣散,试探着问:“阁下可是听到些什么?”

卓正清瞥视四周,见无人在侧,方倾身向前,一只手挡在嘴边,道:“文渊阁大学士。”

钟硕喜形于色,连声问道:“这是……这是?”

卓正清一脸讳莫如深,抚须点了点头。

好啊,自己历经两任帝王,终于要坐上内阁大学士的宝座。

这简直是平生最值得庆贺的消息了!

然而,卓正清又道:“下官听说,明年春试,圣上要倾点您为命卷人。”

钟硕闻言,起身站立,双手端杯,面带微笑,郑重地敬了卓正清一回。

双喜临门,人生乐事啊。

距新年只剩一个多月,皇帝连发了十一道谕旨,要求各省官员在腊月前将给孤寡老人的银两下发到位,并下令要督抚严查此事,凡有怠懒因循者,立即革职。

这日巳时,皇帝召集了吏部尚书钟硕、礼部尚书曹辅仁、礼部左侍郎余应官、礼部右侍郎马兰台、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元文至殿前议事。

明年春试依旧定在二月初九,皇帝着命吏部尚书钟硕及吏部尚书曹辅仁同为考官正总裁,其余三人为副总裁,为春试命卷,督办监考事宜。

旨意一下,钟硕心中有了个大概,看来卓正清还是有点门道。

不过今年也略有不同,从前会试考官都是从内阁六部里简放四人,今年破例选了五人,且有两人同为正总裁。

钟硕也表示理解,毕竟这是皇帝首次亲自督办春试适宜,有些小变动也正常。

事情布署完,皇帝就叫散,独独留下礼部尚书曹辅仁在侧。

其余几人出了同和殿,皆拱手向钟硕道喜,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元文道:“钟大人,好事将近呐。”

钟硕春风得意,“同喜,同喜。”

同和殿内,皇帝问:“你可知朕为何要设两位正总裁?”

曹辅仁道:“臣不知。”

皇帝道:“朕听闻,有人传言朕要擢升钟硕为内阁大学士。”

曹辅仁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随意接话,只得道:“臣未听得此传言。”

皇帝道:“即使你听到了,也要当作未闻,朕独留下你,是对你委以重任,命卷的事情朕想全权交给你来做。”

曹辅仁心中疑惑,他以为两正总裁是要共同出卷的,照皇帝这个说法,是他和钟硕各出各的。

自然,这种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好,他向皇帝道:“敢问皇上,是否要臣和钟大人各自命卷。”

皇帝曲起两根手指敲在案上,“笃”地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复。

曹辅仁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窍,但皇帝此举,明显是对钟硕的不信任,他朗声道:“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议政结束后,奉茶宫女进殿换了盏茶,皇帝批着折子忽然唤一声“刘德全”。

刘德全原本就候在殿中,“欸”了一声,问道:“万岁爷?”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想不起要说什么似的,不发一言。

刘德全见这模样,知道怹是记挂皇后娘娘,便道:“小喜子今儿去长春宫蹲守了一上午,长春宫今日宫门紧闭,只有内务府办差的人往来,据办差的人说,皇后和平时并无两样。”

皇帝翁声道:“嗯,知道了。”

继而又埋首在案前批折子。

时任河南道御史的吕谦恒上了道谢恩折,对皇帝前年将湖广分闱一事大加奉承,称他是“千古圣君。”

皇帝看了,心情大好。

去年湖广分闱后,湖南入试学子近万人,是从前参考人数的五倍之多。

这个事,要说起来,得论到先帝时期。

以往乡试,都是两省合闱,譬如江南地区是江苏、安徽两省合闱,雍州是陕西和直隶甘肃两省合闱,湖广地区则是湖南、湖北两省合闱,湖南学子赴武昌参加乡试。

赴武昌应试,路途遥远,洞庭湖几乎成了必经之地。

然而每届乡试正是盛夏酷暑时节,盛下多暴雨,洞庭湖里汪洋恣意,因此时常发生学子翻船丧生的惨案。

时任湖南巡抚赵申乔深知学子赴考的辛酸,便上了道《请湖广乡试南北分卷疏》,称“春秋之交,洞庭泷涛壮猛,湖南士子赴乡试,苦遭覆溺,当分社棘闱。”

但礼部考虑到两省合围是全国定例,若是随意更改,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界时恐撼动整个科举体制,便以“科场定例已久,不便更改”为由上奏,先帝参考了礼部意见,以“依议”二字驳回了赵申乔的奏疏。

直到前年,吕谦恒再次就分闱事宜上奏,称“湖南文风日盛,远隔洞庭,不无遗珠,理应分闱。”

皇帝惜才,这才了解到湖南学子赴考凶险,他当即传谕礼部,“于湖南地方建立试院,每科另简考官。”

此令一下,湖南学子无不为之庆贺,一时之间,无数官绅学子自发捐赠贡院建设资费,这才有了去年湖南乡试参考人数近万的盛况。

细算起来,湖广分闱一事,前后竟然历经十八年才得以落地。

吕谦恒既非湖南人,又从未在湖南做官,只因曾经在湖广监考,却能忧考生之忧,极力促成此事,皇帝对他亦是十分赞赏。

他的谢恩折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皇帝只用朱砂批复了四个字——“朕知道了”,还在后头缀了朵小红花。

经常上奏疏的臣子都知道,这朵小红花大约等于“朕很看重你”。

总之,小红花轻易不可得。

皇帝勤政,诸臣子上的折子,无论是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贺折等等,他都会一一亲自批复。

所以遇上大事,御案前的奏折那真是堆成了山。

皇帝除去吃饭更衣的时间,一连坐在案前批了四个时辰,终于在酉时前批复完成。

刘德全掐着点儿进来问:“万岁爷,今儿还是在养心殿传膳?”

皇帝却道:“去长春宫,朕陪皇后用晚膳。”

他看着心情极好,连脚步都十分轻快。

早有小太监先去长春宫通传,是以皇帝到长春宫的时候,膳食已经摆上了桌,皇后坐在膳桌旁见驾行礼。

她垂着眼,一派温婉模样。

皇帝仔细瞧她脸色,发现她面上极淡定,连一个多余的神色都不肯露出来。

他知道她必定还生着闷气,从前也是这样,她气闷了,就不爱说话,任你挖空了心思的讨好,她就是惜字如金,干晾着你。

因见桌上有一道酸木瓜鱼,是她的家乡菜,皇帝便摈退众人,从酸汤里捞出鲫鱼,夹了块鱼肚肉,挑出刺才将鱼肉放在她碗里。

她将头偏向一侧,并不接受他的示好。

他双手扣着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来,柔声道:“好啦,不生气了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保重自身,以后你想干什么都行。”

宋钰在心里闷哼一声,说的好听,干什么都行,不还有个“只要”的前提么。

她当然知道要保重自身,谁也不是个傻子,现世里她都是十一二点才睡觉,怎么到这儿九十点就算晚睡了呢,怎么吃几次糕饼就怪她不好好吃饭呢。

还说她揽权,坐在皇后的位子上,难道不履行皇后的职责吗?办彤社还不是为了让嫔妃们都过得好么,说到底,他白得了个欣欣向荣的后宫,还不知好歹。

他不理解这其中的艰辛就算了,竟然还说她揽权!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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