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长歌一曲心香舞
下了大雪,皇帝便格外关注直隶一带,要求直隶巡抚每日上奏折详禀。
折子上要写明何地何时下了多大雪,百姓可有受灾,孤寡老人可有衣穿,可有饭食,可有牲畜大范围冻死等。
凡此种种,力求详尽,因而直隶巡抚每日要连上三道奏事折,一道请安折,还有一道替百姓写的谢恩折。
要庇护一国子民,远没有口头上说的那么容易,需得要日复一日,不辞辛劳对本心的坚守。
勤政者才能爱民。
皇帝在养心殿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殿内暖气融融,许是热气太盛的缘故,近来他时常觉得嗓子干痒,偶尔也会咳嗽。
刘德全听见了,进来问道:“万岁爷,可还是要上菊花甘草茶?”
他掀开厚重毡帘的一瞬,皇帝好像听见了冰雪消融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
皇帝“嗯”了一声,又问他:“雪已经开始融了吗?”
刘德全竖起大拇指,“万岁爷好耳力,养心殿通了地龙,热气涌到屋顶,顶上的雪已经开始融了。”
屋顶的雪开始融化,再过一夜御花园的雪也要消融,那时候还有雪中红梅可看么?
这么一想,皇帝立时就要去皇后宫里陪她看雪。
想来这个时间点,嫔妃们请安早散了,她应该午睡刚起,正适合出去闲逛。
皇帝站起身,指着案上一堆还没批的折子,对刘德全道:“把这些拿到长春宫去。”
刘德全知道这是要摆驾长春宫,忙招呼人进来替他更衣。
谁知圣驾到了长春宫门口,却被一道红色宫门拦在外头。
刘德全扯着嗓子喊了半日,又敲门敲了半日,都不见有人来开门,只听着里头似乎传来若隐若现的琴音。
小喜子怕皇帝动怒,想了个主意,他也不敢在御前叫干爹,于是对刘德全道:“总管,要不奴才翻到宫墙里边去把门栓拔下?”
这话虽是对他说,但声音也不小,皇帝刚好能听到。
刘德全斜眼乜他,这是哪门子的馊主意,皇帝到皇后宫里,还要翻门进去,传出去像什么话。
然而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刘德全见万岁爷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便只能道:“那你试试吧。”
小喜子往后退了几步,才起势准备冲上去,就见宫门“吱吖”开了个缝儿,里头守门的太监见圣驾在外,吓得跪地请罪,“奴才不知圣驾来此,奴才该死。”
刘德全上前将他一脚踹翻,骂道:“你是属猪八戒的,好吃懒做是吧?大白天的你锁什么宫门?”
那太监挨了踹也不敢喊疼,又爬起来跪在地上,答道:“是皇后娘娘让锁宫门的,奴才想着大冷天的应该不会有人来,锁了门就到门房里躲冷去了,求万岁爷赎罪。”
他捣蒜似的在地上磕头,然而皇帝一言不发,抬脚跨入宫门就走了。
小喜子特地留在后头,见圣驾走远了,才伸出脚踢了踢他,“起来吧龟孙子,要不是我干爹踹了你一脚,替万岁爷出了这口气,你今儿指定屁股上要开花。”
那小太监忙起身道谢,奉承道:“奴才多谢喜公公和刘总管的救命大恩,您要是不嫌弃,到门房里喝两盅热酒,暖暖胃?”
小喜子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还敢提喝酒,差点把命都喝没了。”
小喜子抬眼看了看这两三丈高的宫墙,心里隐隐发怵,还好这小子开门及时,万一他要是一口气没翻上去,那可真是火上浇油。
他见那小太监依旧殷勤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便推赶道:“去,去,没看本公公正上值呢么?等哪天不上值了,自有你孝敬的时候。”
那小太监道一声“是”,哈着腰狗腿子似的将他送进庭院里。
皇帝自前殿一路走去,只觉得寂静非常,连个迎驾的人都没有,心里不免窝了火。
这些宫人真是被皇后纵得没边,许是看着天冷,仗着皇后宽和,便一味躲懒。
刘德全好不容易逮着个奉茶宫女,问她:“你们娘娘呢?”
那宫女跪地行礼,答道:“娘娘在后殿。”
皇帝穿过中庭,果然听见后殿里人声鼎沸。
长春宫后殿有三间房子,两间用来存放皇后的嫁妆,另一间改作花房。
当时,是他特地命人将花窗换成玻璃窗,才让这一室宫花不被蹉跎。
如今,他隔着几乎落地的玻璃窗望去,只觉得自己脑瓜上的血管青筋蹦起,从前他竟没发现,他的三宫六院,原来还能这么“不拘小节”。
那些身穿华服的女子,有的喝多了酒躺在炕上睡觉,有的从这个锅吃到那个锅,大部分还是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就淑贵人还算懂事,坐在旁边的琴架上弹琴。
淑贵人似乎是有所察觉,抬头间看到窗外一抹明黄,惊得尖叫了一声。
众人关怀地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窗户外的皇帝。
这下可是悲催到家了,偏偏最没规矩的时候叫他遇上,于是乎,众人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宋钰也是心中一惊,不是说好了今天他很忙,要明天才能空出时间一起去看雪么?
然而不待她思索该怎么应对,皇帝就掀开堂帘进来了,他上前几步摘下她脑门子上贴的两根纸条,转头怒喝道:“朕瞧着,皇后纵得你们连这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嫔妃们稀拉拉跪了一地,就宁妃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皇后见状也跪在地上。
皇帝一把将她拉起来,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宋钰只好一脸悲戚站在旁边,这下可真是把她们害惨了。
皇帝怒气尤盛,点名似的一个个发问:“靖妃,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靖妃并不言语,身姿跪在地上笔直笔直的,她心里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都只会让皇帝的怒气更盛。
皇帝又问:“庄妃?”
庄妃也是闭口沉默,只低头看膝盖底下的宫毯。
皇帝转头看看还在炕上的宁妃,忍不住摇了摇头,“从前你们在行宫里也闹过,朕原想着,既然是在外头,可以不讲那么多规矩,便乐得纵容。谁知回到了宫里,你们还是这副模样,年关将近,时有官妇贵眷入宫请安,到时候叫她们看到你们这样子,丢的是谁的脸?”
嫔妃们心里也知道,要是被旁人看到,自然丢的是她们自己的脸,横竖别人不敢议论万岁爷,却可以议论某某大人家的小姐不成体统。
况且,皇后关宫门,也是为了事情不传到太后耳朵了,太后是最重规矩的,要是知道了,必定严惩不怠。
皇帝她还好求情,到太后那块儿就难说了,于是皇后忍不住出声道:“回皇上,是臣妾……”
皇帝径直打断她道:“你先别说话”,又对着嫔妃继续道:“朕知道,皇后年纪小,为人和善,所以你们是上到嫔妃,下到宫女太监,一个个都放松了警惕,全然忘记‘规矩’二字是怎么写的!”
嫔妃们齐声道:“臣妾知错。”
皇帝见她们伏首在地,认错态度还算好,气也消了大半,但也是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念在新年将近,朕也从轻发落,罚你们每人把《五礼通考》抄十遍,你们别想着偷懒少抄或者找人代抄,等抄完了,朕会亲自查看。”
这一下就断了皇后替她们作弊的念头了。
众人道:“臣妾遵旨。”
皇帝无奈的摆摆手道:“退下吧。”
庄妃看皇帝一脸怒色,不免担心起皇后,说到底皇后也是为了让她们才惹得圣怒,她还怀着身孕,不知道皇上会怎么罚她……
靖妃身边的辛夷帮着茯苓把宁妃架起来,只走了两步,就听宁妃嚷嚷“别动我,我好晕”,僖昭仪赶紧使眼色叫她们快步离开。
嫔妃一走,立时有宫人进来收拾花房。
收拾干净后,众人依旧退下了,室内只剩下他二人。
皇帝见皇后呆站在那里,便问道:“还有没有个认错的态度?”
皇后听这话,就又要下跪认错。
幸得皇帝动作快,他一双手穿过她腋下,在她膝盖沾地前将她抱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认错难道不应该撒娇卖萌献热吻么?”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也不是太生气嘛。
皇后盯着他的眼睛问:“您不生气了?”
皇帝一改方才训人时的模样,“不生气呀,我就是替你立立威,免得她们被你纵得太过忘了规矩,一个家里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这叫恩威并施。在这宫里,自然是你当好人,我当白脸了。”
他这么用心良苦,却换不来她一句谢谢,皇帝觑着她神情淡漠,便问:“生气了?”
是有些生气,害得她白担心一场,方才她还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请罪呢。
嫔妃们走前也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他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连她都没看出来他是演的。
真要算起来,他毕竟是她的领导,一个领导都这么跟你示好了,你还不就坡下驴,属实有点矫情。
但她就是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没有缘由的,不讲道理的。
皇帝瞧着她都快哭出来了,忙道:“你别哭呀,我被你拦在宫门外差点儿翻墙进来,我都没委屈呢。”
然而她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他急忙伸手去擦,语气极尽柔软,“你别想太多,我就算真生气,也是生她们的气,绝不可能生你的气呀。”
皇后抽噎着道:“她们也不过是听我的令行事。”
皇帝耐心安慰道:“我也并不是真生她们的气,有时候生气也是御下的一种手段,我每天朝堂里忙不完的事情,哪儿还有心思去为这些事生气呢。”
这么说,就是真的一点儿都没生气,真的就只是为了配合她唱白脸?
宋钰回过神来,倒止住了眼泪,心里忍不住哀怨道:宋钰啊宋钰,你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你那孤勇果敢的性子去哪儿了?难道怀个孕就转了性儿么?
皇帝见她不哭了,才笑着说道:“哭好了没?要是哭好了,咱们到炕上坐一会儿,我一根膀子吊着你,这会儿酸得利厉害。”
宋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挂在他身上的,她站直了腿,被他牵着到炕上坐着,又听皇帝道:“那个宁妃,竟然就这么岔着腿儿睡在这儿,像个双尾虫。”
宋钰并不觉得好笑,只是提醒他:“你这话说个一个姑娘家,不好听。”
皇帝收起说笑的心思,“咱们不扯那些了,原本我是怕御花园的雪融化了,才赶着下午过来想陪你一起去看的,这一折腾,天都快黑了。”
宋钰瞧瞧外边,果然天色暗下来,冬天天黑的早,这时候出去确实不是好时候,便提议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不能饮酒,就以玫瑰汁子代替,咱们俩就在这花房里饮酒烤火,也是一番乐事。”
皇帝却道:“这里没有供暖,烤火只暖身前不暖身后,不如还是去寝殿吧。”
宋钰道一声“好”,叫翠洗去传晚膳。
长春宫西殿里,小顺子趁着膳食还未上桌的功夫,进到殿内给皇帝皇后磕头。
皇后问他:“今儿门口值班的人是谁?连万岁爷来了都不知道?”
小顺子答:“今儿守宫门的是阿满,他当差的功夫偷喝酒,才误了差事,奴才已经打发他到别处去了。”
皇后便道:“既然已经罚过,此事就此作罢吧,以后让下面的人警醒着些,别以为本宫好说话,就一味糊弄差事。”
小顺子“嗻”了一声退下,他特意趁着万岁爷在的时候主动认错,这样皇后主子发了话,这事儿也算是落定了,不会再有秋后算账。
皇帝瞧着她一本正经训人的模样,笑道:“久不见你训人,都差点忘了你威严的样子。”
皇后追着问道:“那你是喜欢我威严的样子,还是喜欢我柔和的样子?”
皇帝想起从前还因为她依着规矩,不肯与他过分亲近而伤心过,如今好不容易将她宠成这副模样,可谓是“养成”不易了,便道:“自然是什么样都喜欢,对着奴才,你要有做主子的威严,但对着我,还是忘了规矩,越亲和越好。”
忘了规矩?她问道:“没上没下也行吗?”
皇帝一手掐住她的腰,一手往她臀上移去,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自然是没上、没下,可上、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