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草草杯盘共笑语
“婴婴啊,皇……表哥还在这儿呢,先请他们进去坐吧。”赵英杰开口提醒。
张挽婴这才松开怀抱,朝着皇帝微曲膝行了个礼,“表哥,表嫂,请随我来。”
她上道儿很快,眨眼间就变换了称呼。
几人一同进了花厅,立即有人奉上茶水点心。
府上用的下人都是从王府带过来的,有些人见过皇帝的面儿。
赵英杰召来管家,特地交代,府中的事不许人对外透露半个字,若有人问题,就说如今来府中做客的,是他表哥。
管家认识皇帝,自然也知道事情轻重,忙应了声“是”。
等赵英杰转身再进去,花厅里姐妹二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皇帝朝他耸肩,悠闲地饮着茶,被人忽视也是毫不计较。
赵英杰陪坐了一会儿,尽听着自家媳妇在絮叨。
“来凤阳的时候,这座宅子一眼就被我相中了,在这儿住了两个月,感觉心情倍儿舒畅。”
“也不一定是在这儿住的原因,兴许是离了京城,人就会心绪开阔。”
“难怪陶渊明说种豆南山下,我在外面种了块菜地,每天到菜地里去,都觉得很快乐。”
赵英杰见皇后一脸神往,赶紧岔开话题,“婴婴啊,要不……吃过饭再聊?”
再聊下去只怕把皇后的心也勾野了,婴婴心野了他还能归隐,皇后心野了皇上可没法儿归隐,到时候吃亏难受的还得是他表哥。
不过他看皇帝好似全然不在意,悠闲得很。
张挽婴忙道:“我自己种的菜,待会儿表哥表嫂好好尝尝。”
宋钰这回见张挽婴真是大不一样。
她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高冷、清贵、不苟言笑。
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个人外冷内热,活得很通透。
这一次见她,又觉得她多了几分沾染红尘的随和与热情。
“那我就承了你的这一声‘表嫂’,占你一回便宜啦。”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叫你一声表嫂,咱们各论各的辈分,谁也别占谁便宜。”
距离上菜还有一会儿,管家便将世子带到花厅见客。
“昭昭给伯父伯母请安,愿伯父伯母身体康健,万事遂愿。”这是随了凤阳这边儿的称呼,想来是管家有意教过的。
皇帝将大侄子抱在怀里,“我们昭昭都长这么大了。”
宋钰起身逗他,她忍不住感慨:“这孩子长得也太快了吧!昭昭还不满三岁,就能说这么长的话啦,真厉害!”
“别人家的孩子看着都快。”张挽婴又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等你们此番回去,看着煦儿保证也觉得变了个人。”
“这可真好玩儿,会跑会跳会说话的。”
张挽婴被她这话逗笑了,“你这话说的,小孩子长大了可不是会跑会跳会说话么?”
皇帝替她答了话,“我们娇娇是盼着煦儿也像这样能说会跳呢。”
赵昭昭是一点儿不认生,被皇后抱着的时候,他还“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惹得一屋子人都在笑。
饭摆在花厅东侧的一间房里,赵英杰十分客气道:“招呼不周,请自便。”
这里没有人布菜,但皇上并不是娇惯之人,他适应得很快。
此番微服,知道的人并不多,随侍的人里头张挽婴只认识竹息一个。
吃过饭,张挽婴将二人引入花厅后的一进院落,“我当时选这个宅子的时候,就想着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会住进来,所以这一进院落,一直收拾得好好的。”
这种江南小院的风格,其实很得皇家欢心。
避暑山庄澄心园就全部是用的这种风格,因而这一进院落,比之皇宫,虽然小之又小,但却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轻松感。
“挽婴姐姐有心了。”
张挽婴对着皇帝一蹲福,“表哥表嫂,你们舟车劳顿辛苦,先歇个午觉,等睡醒了我们再出去逛。”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有劳。”
竹息伺候皇后卸了钗环,也退下了。
宋钰仰躺在榻上,张开四肢,“真他娘的舒坦啊!”
皇帝:“……”
完蛋!好像一不小心说了脏话……她勾起头看了看皇帝,见他也没太大表示,复又躺下去。
说脏话就说脏话吧,她好歹没说国粹呢。
坐了几日马车,早给她骨头坐散架了,如今躺在松软的床上,想着之后几天的幸福生活,宋钰只觉得心里美滋滋。
皇帝刚脱好外衣,又换了件寝衣,转头一看,皇后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横躺在床上,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眨眼间就睡着了。
只是这睡姿有那么点儿眼熟,皇帝想了想,才想起太子寻常就是这样入睡的。
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皇后曾经还解读过:“他这是有安全感的表现。”
那么现在的她,也是这样这样的感受吗?
皇帝蹑手蹑脚替她脱掉外衣,又将她挪正到枕头上去,方拥她入眠。
凤阳县隶属凤阳府,因位于淮河以南,所以形成了南高北低的地形,北边是淮河的冲积平原,中部是倾降平缓的岗丘,南部是山丘。
因而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山水汇集的福地。
许多淮河的分支流经下来,又被人开凿放渠,这里的富贵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有池塘的,并且这池塘都还是有活水源头的。
到了傍晚时分,赵英杰夫妇带着帝后二人出门闲逛。
街上全是青砖小瓦的建筑,许多家户屋顶都有青烟冒出,一眼望去,仿佛置身画中。
“这里不像京城繁华,夜里没那么热闹,所以百姓们一般吃饭都比较早。”赵英杰解释道。
沿街不时有人朝他拱手问安,“国公爷好!”“请国公爷安!”
这其中有身穿绫罗之人,但更多的是身穿布衣之人。
皇帝赞赏道:“看来你在这里,比在京城更如鱼得水。”
赵英杰却谦虚起来,“其实他们并非是爱我这个人,而是爱我做的事,归根结底,他们爱的是当今皇上整顿盐务的决策。”
好嘛,出来几个月,还学会不留痕迹地拍马屁了。
不过这话说的也没错,整顿盐务,稳定盐价,除了朝廷受益,百姓也是很受益的。
正是因为百姓受益,所以才会对前来整治盐务的荣国公爱戴有嘉。
绕过几条街道,便见一条小河。
虽不如京城河道修得那么规整,但也用青石建了岸,沿岸有许多人家在打水,水里还有一两只游船。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显然是过年时挂上去的,现在还没摘下。
“听他们说,到夏天的时候,这河里就泡满了孩子。”赵英杰说完这话,皇帝和他不约而同想起幼时一起到护城河冒险的事,两人相视一笑。
宋钰问:“这河里有鱼吗?改天我们来钓鱼吧。”
“何须改天,明日就来。”张挽婴立即捧场。
皇帝却道:“这条河流速太快,不适合钓鱼。”
“表哥说的不错,我知道一个很适合钓鱼的地方,明天我带你们去。”
“盐务上可曾遇到什么难处?”
“难处谈不上,只是这其中牵涉了部分朝廷官员,有时候处理起来,不得不为大局考虑。”
“你应该知道我此番整顿盐务的决心,若有官员贪腐的,一律严惩,不能让这些事掣肘了你的手脚。”
“是。”
宋钰见他们两个谈起国事,便同张挽婴走在后头。
她主动说起宫里的近况,“我们此番离京前,已经在京郊选了址,过些日子工部就会着手建学堂了。”
“上次收到你的回信,赵英杰还同我打赌,说这事儿办不成。”
“为什么?”
“他的原话是‘女子学堂是好,可是女子上了学也不能参加科考,那些建学堂花掉的钱也没法儿在别处收回来,朝廷这一关,就很难过。’”
宋钰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建学堂很花钱,建一所都还好,若是要全国各地建,那肯定还是得经朝廷议过才行。
张挽婴怕打消她的积极性,又道:“不过这些问题,皇上能不知道么?他既然知道又还赞成你办这件事,可见他还是有法子解决的。”
“怎么解决?”
“咱们两个要是能想清楚,那还要皇上干什么?”张挽婴倒是很会安慰人。
几人沿街随走,到了一个酒楼跟前,赵英杰提议:“不如就在外面吃吧,坐在阁楼临窗吃酒,不失为一件乐事。”
“好!听闻这儿的减酒十分有名,咱们也去尝尝。”
赵英杰哈哈一笑,“皇宫里的古井贡酒就是从这儿来的,表哥这回可是有口福了。”
古井贡酒其实起源于亳州,在前朝时就曾名噪一方,那时候还称为“减酒”。
中间历经一百多年的失传,到遂文弟时期才重新恢复规模,因为常年上贡朝廷,故而又被称为“贡酒”。
小二将人引至二楼雅间,“几位客官,要吃点儿什么?”
“上两壶贡酒,捡下酒的菜炒两个。”考虑到皇后的口味,赵英杰又道,“再炒几个辣菜。”
酒送上桌时,也跟着上了两碟酱牛肉。
赵英杰斟好酒,“请!”
皇帝端起酒杯闻了闻,真是香似幽兰,一口下肚,便觉口中甘美醇和的味道经久不绝。
“咳、咳。”宋钰也学着皇帝的样子一饮而尽,结果被呛到。
皇帝连忙放下酒杯,在她背上轻拍,“这是高粱酒,你这么个喝法,没三杯酒得醉。”
想起她上回喝了酒就大哭的样子,他对小二道:“再上两壶果酒。”
“得嘞。”
张挽婴虽不爱喝酒,但见喝的是果酒,也陪着皇后用了几杯。
四人边吃边喝,直到月上枝头才散去。
从酒楼里出来,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确实这里的人不爱在晚上出来闲逛。
赵英杰之前没见识过皇后的酒量,这回算是见识了。
不过是两壶果酒,就喝得她满脸通红,连路都走不稳。
此处走回去,得有一刻钟的脚程,“我去传个马车过来吧。”赵英杰道。
“不必。”只见皇帝半蹲弯腰,就将皇后背了起来,“走吧。”
赵英杰:“……”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嘛?简直没有下限啊,哪儿还有个皇帝样。
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说不上什么。
隐匿于黑夜的暗卫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若是想在皇上身边待得长久,这些事情就得当没看到过。
赵英杰牵着张挽婴,几番踟躇,还是对皇帝开了口,“表哥可还想再生几个孩子?”
“自然要生的。”
“若是想生,还是让表嫂不要再饮酒罢。”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他与皇后日日待在一起,若是有了身孕,还这样饮酒,自然是对胎儿不利。
“嗯,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方才张挽婴不也喝了么,皇帝看向赵英杰,“你们不生吗?”
张挽婴此刻很后悔,为什么方才她不把自己也喝醉了,总好过现在听两个大男人讲生不生孩子的问题。
“我们暂时不太想生,我还要带婴婴四处逛逛,若是怀了孩子恐怕就难以成行。原先没跟你说过,等这边的差事办完,我们还想一路往岭南逛去。”
皇帝沉默了半晌,“难怪娇娇总是羡慕你们,现在连我都有些羡慕了。”
赵英杰兀自笑道:“表哥只不过是被家中事务所扰,想有片刻休闲罢了,真要放下一切,做个闲云野鹤,只怕你也开心不起来。”
心怀天下之人,心中始终装着天下,放是不可能彻底放得下的。
“那个曾家藩,你觉得可堪重用吗?”
“确如表哥所说,此人极有才华,只是性子有些直,再历练历练,可堪大用。”
“煦儿三岁开蒙,我已经在物色先生人选了。”
所谓“先生”,其实就是太子太傅,皇帝这是看中了曾家藩的意思。
赵英杰道:“这是他的福气。”
“还有两年的时间,抓紧历练,等你把盐政的差事卸了,就让他上手吧。”
“是,我明白该怎么做。”
今夜月如钩,出了街道,灯光愈发稀疏,可三人不紧不慢,像是黑夜中掉落人间的几只精灵,来这里闲暇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