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馨香茶园看堂会

第一十六章 馨香茶园看堂会。

周柄文跟着刘光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浓雾弥漫着两江汇合的山城，破落的港湾，挤满了各种各样载人的船只。周柄文看不清船上坐的是些什么人，却从他们不断地报着番号，喊着命令的声音中，听出了那些闹得乱哄哄的人，都是一些军人。

他们来到码头上，看见几个挥着手枪的军官跑来跑去，不停地骂着人。那些扛着步枪，背着各色、各样包袱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喝斥下，稀稀拉拉慢慢吞吞，缩着脖子，勾着腰，护着身上的包袱，无精打采地向船上走去。

周柄文看到此情此景，想起了与一年前赵尔丰下令开枪屠杀省城民众前的景况，是何等的相似啊！他不明白，已经是民国了，咋个还是与从前一样呢？他对自己这次来山城的目的，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想向刘光汉谈出自己的疑惑，他看见刘光汉也是眉头紧锁，就晓得，刘光汉的心里并不比他好受。他听到河中间一艘轮船拉响了悠长的汽笛，又怀着一丝丝侥幸，希望成、渝军政府的合并，能够把这些不快化为乌有。

周柄文的一厢情愿，怎能抵挡得住当权者的野心，袁世凯在北京做着复辟的美梦，川、渝两地的袁氏爪牙岂甘落后。

1915年，袁世凯复辟称帝，四川的余孽纷纷粉墨登场。一时间，政坛上空乌云密布，辛辛苦苦合并起来的川、渝军政府虽然名义上归于了一统，军阀却是各自暗怀鬼胎，不服从新任四川督军熊克武的调遣，各自为政打起了内战。

刘光汉、周柄文见事已至此，只好又辞职回家，整天靠吟诗作赋，习字绘画，弹琴舞剑，喝茶谈天来打发时光，

六月的省城浓云密布，空气又闷热又潮湿，这是内陆盆地的一大特色，夏天越是看不见阳光，就越是闷热难当。

周柄文坐在屋里都是挥汗如雨，他实在憋得难受，干脆不讲什么斯文了。他脱掉上衣，穿条齐膝的短裤，拿把蒲扇，赤裸着上身，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的躺椅上，不停地喝着茶，摇着扇子。

刘光汉却是满头是汗地跑到他家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青石桥“馨香茶园”去看川剧堂会。

外面酷热潮湿，“馨香茶园”内更是热气腾腾。滚烫的茶水混合着人们汗涔涔的身体，在高温下不断地向上蒸发着热气。

周柄文跟着刘光汉走进茶园，一股刺鼻的混合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眼睛也被水雾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紧抿着鼻孔，着急地掏出手巾，又想捂住鼻子，又想擦擦眼睛，手巾却是湿漉漉的。等他刚刚缓过了一口气，视力勉强适应了光线，刘光汉就拉着他往前排的一张茶桌走去。

周柄文汗涔涔地坐下来，看看舞台，帷幕还没有拉开，锣鼓也没有敲响，大约离开戏的时间尚早。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坐在中间几张茶桌上的有商人、职员，也有几个大约是乡下来的土地主，在大热的天，仍然穿着前清的长袍马褂，夸张地摇着扇子。

不过，来这里看戏的人，更多的还是一些下苦力的、当兵的和不三不四的闲散人，他们三五成群，袒胸露背地聚集在茶园里，或蹲着，或站着，或大声地吼着、闹着或不停地抽着旱烟，吞云吐雾地喷出一团团烟雾。使本来拥挤、潮湿、闷热的茶园，更加显得乱哄哄、臭薰薰的了。

周柄文皱着眉头，不停地摇着折扇，他不明白，刘先生咋个要带他来这种地方来看戏。

“咋个样？”刘先生坐在旁边，摇着折扇，嗑着瓜子，悠闲自得地问他：“还好受吧？”

“比我在金子山，挨饿受冻好多了。”周柄文自我解嘲地回答。

“我就是要让你这个‘阳春白雪’，也尝尝‘下里巴人’的滋味。以亲身的体会，领悟其中的含义。”刘光汉揶揄地卖着关子。

“咋个？”周柄文虽然不明白，仍然是戏谑地问：“看场川戏，也与‘恩师’的教诲联系得起来吗？”

刘光汉也不与他计较，笑着对他说道：“你可晓得‘下里巴人’这句话，出自哪里？”

“这倒是个新鲜话题，”周柄文来了兴趣，老实地问他：“说来听听。”

刘光汉故作深沉地问他：“战国名篇《宋玉对楚王问》中，有一句：‘其为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你晓得，这个‘下里巴人’是指的哪里的人吗？”

“这……”周柄文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上来。

刘光汉笑了，如数家珍地给他解释“这就是指的当时居住在川、渝一带的人呀！意思是说，就是最早看戏、唱戏的都是我们四川人的祖先呢！大约在明末清初，川剧经过长期发展，形成了集昆曲、高腔、胡琴、弹戏和灯影戏于一体的剧种。我等身为川人，难道不应该了解一点自己的祖先是如何发明、欣赏川戏吗？受点点热，无论如何也是值得呀！”

“看来，你把川剧研究得怪透澈呢！”周柄文取笑着问他：“你究竟是为什么，突然热衷起川剧了呢？”

刘光汉正色道：“你看看周围就晓得了，看川剧的大多数都是被称为‘下里巴人’的穷苦人，至少也是中下阶层的人士，他们之所以喜欢川剧，无不与川剧文野交融，雅俗共赏，被人喜闻乐见分不开。我们看川剧，既可以从其中的一些优秀剧目中受到启迪，又能从中了解到人民大众喜欢些什么，这为我们确定今后的革命方略应该大有裨益。”

刘光汉的一席话，尤如阵阵轻风，拂煦着周柄文燥热的心菲，他刚才感到的闷热，也不知不觉地退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