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劫(13)
小洋子是汪洋客串的,他长相十分清秀,演太监不成问题。刚刚结束他跪地的哭戏,眼泪还挂着,迟迟不能出戏。柴赋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哭个够。
“何导,是不是还有最后一场?”
何铭点头。
丁观洲拿了瓶水给他们,说:“等会你该哭傻掉了,小洋子要被我赐死了。”
“你真的很讨厌!”
“哈哈哈哈哈,怪导演和编剧这么写。”
“等会杀青了,每个人过去给他一脚。”
“我陪你。”
“哈哈哈哈哈哈。”
何铭看到柴赋笑嘻嘻的,又看到二人打闹,不免产生醋意,“你俩准备下,要开拍了。”
“哦对对对,我去换衣服。”她匆匆忙忙地去化妆间,他想到自己也要换,跟着她一起去了。
这天下午刚好晴朗,他们拍完就杀青了。
“action!”
林现躺在摇摇椅上,晒着太阳,喝着茶。
小洋子急匆匆地赶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娘娘,如您所料,那杀人犯一看到案发现场留下的香囊就招了!”
她得意地笑着说:“那当然了,好在有小洋子在,让本宫在百无聊赖的宫里还有事做。”
在和辛观之越走越远后,她就像被架空的皇后,六宫之主的命令也没几个嫔妃听。不过好在她和刑部的人关系好,虽然她不能到刑部,但他们只要看到小洋子来,就会把最近难以解惑的卷宗或者难以判断的案件给他,他再拿过来给她,她做出答复后又还给他们。
就在他们高兴之际,一群官兵私闯她寝宫,为首的拿出皇上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昔后宫干政,今宦官干政,皇后目无王法、管理不当,理应罢黜皇后、处死其贴身太监,朕念及皇后情分,自今日起,罚皇后禁足三月,小洋子杖六十以示警告。”
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小洋子,他倒无所谓。
“娘娘,还不接旨?”
她刚想骂人,被小洋子拉住了,想想也是,如果她再发脾气,可能辛观之会直接处死小洋子,她只能怀着屈辱接旨。
小洋子被拉出去杖六十时,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林现,她心突然变得很慌,想到了奶妈惨死的样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本宫要看看你们这帮狗奴才怎么处罚本宫的人!”她正要出寝殿时,被侍卫拦住了。
两位侍卫不说话。
“放肆,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
“娘娘,奴才听任陛下,严加看管娘娘。”
“严加看管?你以为你是陛下吗?我再落魄也是太子的娘,是你们北国的皇后,你一个狗奴才有什么资格看管我?”
“娘娘,奴才不敢,只是陛下……”
“本宫懂了。”说罢,便和两个侍卫打了起来,他们也识趣,没过两招故意被打倒在地上,她为了出气,在他们脸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印,“你们不敌皇后娘娘,没拦住她。”
“是。”
她出来后,一路飞奔到行刑的地方。
小洋子那小小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凳子上,两边的人拿着的杖沾满了鲜血,在烈日下,散发刺眼的光,在诉说着他的痛苦。
“小洋子……”她的脚像被拴了成吨的石头,走一步都困难,她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他却再也无法动弹了。
她摸了摸他的脉搏,很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了。
“还有几下?”
“回、回娘娘,还有四十四下……”
“要不要本宫来挨?”
“奴才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打本宫的人用带钉子的杖打?!!!”
“是朕要求的。”
辛观之看着已经凉透了的小洋子,心里很是满意,“皇后,你太任性了,害得小洋子就这样殒命了!”
她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揪着他的衣服,说:“辛观之,要么你也打死我,要么这辈子我跟你过不去。”
“你是太子的母后,是长公主的娘亲,更是朕的结发妻子,朕怎么舍得伤害你!!”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吧。”她背过他,手放在小洋子背上,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他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他的背还是暖暖的,像在安慰她。
他白了一眼,“来人啊,没看到皇后娘娘这么伤心,给这阉人拖到乱葬岗埋了。”
她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动。
“朕说话没人听吗?”
帝王的话没人敢不听,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将小洋子拖下去。那血滴了一路,消失在转角处,突然,她想吐,悲伤到心梗了。
没人敢上前扶她,她一个人走回宫。
是什么时候让他们变得这么陌生?她不愿再去想了,最是帝王无情,她本该想到的。
现在的她,真真正正地孤独了。
辛观之跟着她回宫,怕她想不开,好在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明明太阳都把她照得出汗了,可她还是一动不动,汗划过眼睛,她也不擦。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惩罚自己,有那么一刹那,他看见了少年时的安平公主,那样安静地坐在一旁,阳光灿烂,照耀在她浓密的睫毛上、黑珍珠一样的瞳孔里、细腻光滑的脸颊上、高挺的鼻子上……那么的美好。
“陛下,要进去吗?”旁边的下人问道。
他摇摇头,“晚膳给皇后娘娘做点好的。”
“是。”
回到养心殿,怀里虽有美人,他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林现,还是决定再去看看她。
她不在宫里。
他慌了,以为她逃走了。
“陛下,臣妾在树上。”她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平平淡淡的,像是机器人。
他松了口气,“皇后,下来,树上危险。”
“陛下在乎臣妾的安危?”
“当然!朕只是想给你一个警示,并不是真的想废了你。”
她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可她还是很平静,“臣妾不会再对陛下要做的事、要说的话指手画脚,更不会和陛下对着干,臣妾知错了。”
等她认错等了那么久了,他终于打心底里对她笑了,他一高兴,解除了她的禁足。
之后半年里,她身边的人全是辛观之安排的眼线,一天到晚监视着她。
在小洋子死后,她像是失去了三魂,整日浑浑噩噩。或许是太压抑了,她吐血的频率一次比一次高,吐血量一次比一次大。起初有妃子要大价钱买断了奴才的嘴,这样她就不能得到及时救治,辛观之也不知道她病重了。
冬日的宫殿最是冷清,往年有小洋子给她堆雪人,今年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可她一出门便看见了雪人,还以为是眼花了。
辛观之从旁边跳出来,“皇后,朕命人给你堆的,怎么样?”
她露出职业性假笑,走到雪人身边,在雪人脸上画下长长的弧线,这样雪人就在笑了。
“谢谢陛下挂念。”
看到她这般温婉,他心里高兴不少。
“朕陪你看看雪景,如何?”
“谢陛下。”
她正要抬脚时,一股血腥味涌上心头,吐到了雪人脸上,流到地上。
“来人啊!来人……”他将她公主抱起,往她寝殿走。
六个太医轮流把脉,站成一排,统一地回答:“娘娘这是旧疾,加上积劳成疾、心里有事儿,所以……”都不敢往下说了。
“有法子治吗?”
六人都不敢说话。
“废物!”
“陛下,其实娘娘早些日子救治还有可能。”
早些日子?
这些奴才不可能不如实禀告,难道是皇后自己不愿意说?
正当他要发火时,一个丫鬟突然跪下,告诉辛观之这些都是那些妃子的主意,害得林现一直没药喝,也没人照顾。
“一律处死。”
冷冰冰的四个字断送了十个人的性命。
自打她昏迷不醒开始,他一下朝就守在她身边,可她偏偏是在他留宿别的嫔妃时醒了。
等他完事赶来时,她已经睡下了。
隔天一早,他便来看她了。
她整个人病怏怏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唯一的气色是挂在嘴边的血渍。
“安平……”他看到她这样,流下了热泪。
“陛下……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唤臣妾。”
他扶她起坐,靠在枕头上,给她盖好被子,看了看她苍白无力的脸,心疼地抱住了她,“是朕不好,早该发现你的异样。”
迟来的深情吗?
她靠在他的头上,想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拍他的背,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渐渐地睡去。现在的她,宫里、床上、衣服上,全是头发,她再也不是那个明媚的林现了。
调养了一个月,她能起身了。
也就是那天,她不顾身子病弱,为她在雪地里跳了林现此生最后一支舞。
至于她的孩子们,也早早做好了告别。
她知道身处东宫,有诸多难处,她故意疏远太子,生怕被辛观之看出她多喜欢这个儿子。小公主嫁到了南国,这么多年一直未见;大公主还在外漂泊,也不曾再见。他们见过父亲宠爱母亲的样子,自然也想不到父亲会对母亲这么狠毒。走前,她给太子留了一封信,句句不提思念,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处理政事、为人处事的赞赏。太子也清楚,如果她不那么关心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近况,有时候他真的很恨父亲的狠辣,但又无能为力。
死讯传到宫里时,太子崩溃得痛哭涕零,那是他第一次在下人面前失态。
辛观之握着她的死讯,三天三夜没上朝,一直守在她的尸体边上,把错过的时间和想说的话都一一告诉她。
“安平,你好狠的心啊,给你的孩子们留念想,却不曾想过朕一丝一毫……”
孩子都有一封信,就连刑部的朋友也有信,死去的小洋子的姐姐也有信,就是辛观之没有。给他们所有人的信里都没有提过他,他才领悟到她多么恨自己。
“陛下。”老太监自打辛观之登基就跟着他了。
“你说她这么那么狠心……一点念想也不给朕留,宁愿客死他乡也不愿体面地在朕的身边。”
“皇后娘娘给您留了。”
“什么!?”他听到这话,顿时有了生气。
“雪地里那一支从未见过的舞,那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舞蹈。”
“是……”
“特别的舞跳给唯一的爱人。”
他站起身,看着僵硬的她,对下人说:“风风光光安葬皇后娘娘到皇帝陵。”
此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陶醉于工作,时不时还翻开林现留下的手稿,她的寝宫一直没人住进去,他也没再立后。
五年后,太子登基,辛观之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过着隐居的生活,他记得她生前幻想过他们老了归隐山林,要种树、花、菜,养鸡、羊、狗,每天自给自足,安安稳稳。
又五年过去了,他安详地死在了那张双人床的茅屋咯。
老太监处理完辛观之的丧事后,自刎在宫里。
属于他们的劫,随着一个接一个的死亡,也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