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言我曾于此(二)
双极之地的稳定在相互牵制万年后迎来了第一次松动。
精灵王朝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的神庭战争,源于第三神庭崩溃之下产生的精灵王朝在第四神庭的没落战争中几乎灭亡,但在另一个世界,其中一脉精灵得以重建精灵的王朝。
在雾隐山脉经历剧变之后精灵们在依多莉神的帮助下在新世界重建家园,一代代王的治理下,这个世界安定无忧,时间令精灵忘记剧痛,涮洗满鬓风霜血泪。
而精灵们如今不得不面对新的问题,那便是「僭越者」。
双极之地安葬先辈双王的遗体,科莫德与杰奥鲁多于松巅王座与深渊尖塔之下长眠。先辈魂灵不曾离去,先王之躯在王逝之后依旧在护佑两极,为精灵提供庇佑。
弑神的战役凋亡千万亡灵,在世界的伤痕之处携怨之恶灵皆往,怨念之深,竟在世界之外聚成一障。
雾隐山脉与世界融合,在世界与世界之间,无法避开怨灵的障,不可避免地,“障”成为两个世界间的缓冲。障的开口直接对向雾隐山脉,因此,当依多莉设下的其中一极松动,怨灵不免侵入。
怨灵所踞之地恶怨化作崩摧城邦,那是千万亡者记忆之间精灵之王城。深渊尖塔立于王城之中,以神的力量安抚着不熄的亡灵,令他们陷入无忧的长梦。在日月更迭之间,双极在世界之中汇聚无数生灵的愿与梦,在松巅王座凝结净世的圣洁,在深渊尖塔凝结引世的圣明。在旧王离去而新王诞生之时,深渊尖塔汇聚王之愿,诞生精灵的王,而神明之力因此削弱,怨灵复苏,勇士戴上圣洁的力量迎接圣灵,再引神力平息灾乱。
这便是两极之地的简略,两极之地万年以来从未松动,近神的先辈以身躯筑阵,护佑两极平衡无恙。而这份平静在精灵的记忆当中已是底色,谁也不会料到两极的松动会发生。
精灵历,十八王历七十九年
覆土之地被作为流放地已是数位王之前开始的习惯,触犯大忌的精灵会被流放进不详的地方,覆土之地将会是这些精灵最后的归宿。
这时候垂垂暮老的第十八任王还是年轻的精灵王,七十九年对长生的精灵来说不过须臾,他正在最年轻的时刻,如日中天。
雾隐山脉并非乐土,绝非所谓乌托邦一般的王国。万年的拘束并没有彻底令精灵一族断绝对世界之外的渴求,总有精灵渴望世界之外的辽阔,尽管那对于他们来说很可能是死亡。比起危险,对于他们来说,无自由的拘束更是同扼住咽喉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很愚昧,很疯狂,一部分精灵决定强行离开,破坏两极之地的平衡,令世界极点偏向,使传说中的“世界通道”打开,让精灵重回世界。
毫无疑问这是危险的决定,外界是否欢迎精灵他们并不知晓,甚至他们无法保证他们倡导的“进化”是否足以让精灵一步步适应无法术回流的环境。一旦失败,这是令整个文明崩摧的灾难。
自由派已成规模,这令精灵的王不安。
近卫军在精灵王的命令下对自由派的所有人进行缉捕,历时三年,最后的骨干也在近卫军的搜捕下落网。
一纸令下,放逐昭告拟订,自由派以叛国重罪为由流放,等待他们的是无期的迷途。他们将在亡魂萦绕的覆土之地度过余生。
“宣告:阿林瑞德·薪原,雅德拉?薪原,布瑞?薪原……安德鲁?薪原,以上精灵以叛国重罪,流放覆土,不得重归。”
阿林瑞德?薪原的叛国重罪足以使他的家族被流放,他打开了一丝裂痕,仅仅是那一丝裂痕,已经让松巅王座在刹那震颤。
近卫军将覆土之地的法阵关闭,隔绝流放一族与精灵之国的边境。
……
“安德鲁……我的孩子……”
“父亲……”
在覆土之地流放者的尸骸随处可见,废墟之城中亡灵与流放者共栖,只不过流放者很快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距离放逐已经数月,共食已无可避免,哪怕是家人,哪怕是血亲。
在疯癫与清醒中找到一丝间隙的阿林瑞德终于得以将神志清醒,但他所见只有他的次子。
安德鲁是薪原一家唯一的清醒者,也因此只有他还能守着落魄的旧家主。
血亲相食折磨疯了他的兄弟姐妹,亡灵的猎杀断送了他的亲人长辈。
疯掉的父亲在癫狂中呓语,他是唯一能带领众人逃离的人,只要他能在疯癫中醒来,他一定有办法……应该吧……所有人在清醒之余都这么想着,也因此父亲是唯一没有被吃掉的疯人。
在最后剩下几个人的时候,安德鲁带上足够的食物,带上父亲逃离了族亲,因为父亲即将是他们下一个吃掉的目标,他们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吃了。
阴冷如墓穴一般的废墟之间充斥霉菌的恶臭,连亡灵都不愿意来这般地方,安德鲁的族亲没能找到他,也许在找到他之前他们已经在自相残杀中死去。安德鲁就在这废墟间强迫着自己睡着,尽量减少着体力消耗,同时拣出部分食物喂给疯癫的父亲,希望他哪一天能够醒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最后的食物也被吃完,外面是亡灵盘踞的险境,而待着无疑是会死在这废墟之间。
在安德鲁决定再次冒险时,阿林瑞德醒来了。
“其他人呢?”
阿林瑞德惊讶于眼前仅剩下的这个毫无血色的孩子。
面前一地的骸骨与安德鲁的沉默已经替安德鲁做出了回答。
口腔之中残存的血腥味时刻提醒着他也是这相食盛宴的一份子,哪怕他在疯癫之中。
理智令他作呕,本能令他停止,毫无疑问,他已经快死了,长久的缺乏食物已经令他虚弱无比,仅仅一点点的血肉无法支撑着他再活下去。
“父亲,告诉我如何离开吧,您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了。”
虽然安德鲁表现得很悲伤,但阿林瑞德从他蔚蓝色的眼瞳中看到的只有冷漠与本能。
他的儿子在食人的数月之间早已把人性磨灭。
阿林瑞德还能做些什么呢?他的家族已经被流放,他的儿子是唯一的幸存者,他马上就会死,这一刻不过是回光返照,食人的恶魔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个吃人的儿子是薪原唯一的血脉,这个孩子是流放地唯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他可以活着走出去,只要阿林瑞德把秘密告诉他,只要告诉他,这个被流放折磨成恶魔的食人怪物就能活下来……
“我的儿子,安德鲁?薪原,过来。”
干哑的喉咙吐出最后一点声音。
阿林瑞德的意志向本能妥协,他决定把活下去的可能交给这个孩子,也许他看来安德鲁也许并没有完全丧失人性,这个同他曾经一起探究深渊尖塔的次子还能活下来继承他的衣钵;但也有可能他仅仅是想将审判的剑交给命运,让命运决定他是否可以逃离放逐……
虚弱的阿林瑞德靠在污渍斑驳的墙上,而安德鲁则垂下脑袋,靠近阿林瑞德。
阿林瑞德在他耳边喃喃,将逃离的最后生机告诉给了安德鲁……
精灵难逃囹圄,唯有进化!唯有进化!重返世界,拥抱世界,抛却肉体,拥抱飞升……
驻守的近卫军向中央报告了覆土之地的异动,贯透世界的紫黑色光柱自覆土之地的中心升起,直捅高天,抵达世界之外。
待到近卫军部队深入覆土之地,唯有随处可见的放逐者尸骸,还有废墟的共食惨状。深渊尖塔依旧,不过无论是松巅王座的精灵王还是深渊尖塔的守塔人,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万年未动之囹圄的松动。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是安德鲁,没有姓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