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云梯
“你识字吗?”
少年顺着她的笔触挪动几步,看着地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何况是名字这种大事,他正要开口拒绝,却先一步撞进她的眸子里。
湛蓝色的眸子分外清澄,带着期待与欣喜,小心翼翼地向他发出邀约。
无法拒绝。
“嗯,九霄。”
虽然不知道失忆前自己的身份,但他确实有些武功底子,会认字,也会写字。
“霜蹄千里骏,风翮九霄鹏。九霄,就是天边外最高的地方。”
奈川悉心与他解释着,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眸子。
不由自主地想要溺死在那汪湛蓝色的湖里。
见他不答,她正要开口唤他。
“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九霄回她一笑,须臾,又吞吞吐吐地,把后半句给挤了出来。
“谢谢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奈川不由愣在了原地。
是了,她现在瞧上去是个二十岁的模样,他如今十岁,她确实是他姐姐。
但亲耳听到,却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他曾怎样唤过她?
丑奴,阿丑。
初月,小月。
……小皇帝。
“姐姐?”
见她不答,他又唤了她一遍。
“嗯。”
她将多余的情绪收整地很好,只留下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应他。
在她以初月的身份最后一次见到闻人于宵的那个夜晚,她清楚地记得他曾附在耳边跟她说,想要让她给他重新想个名字。
在那之后,她也曾心血来潮地写了好几个,但都不大合心意。
只觉得那些名字配他太过普通,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该有一个听起来就很大气的名字。
而决定用九霄这个名字,已经是六千年后的事情了。
起因是一首无意中闯入她耳朵的诗词。
——一片诗魂招不得,九霄直与月俱清。
这次,你不再是那个于凄冷寒夜里绝处逢生的闻人于宵。
你是天之最高处,云翼之上,没有任何束缚,自由自在的九霄。
你不必活在阴暗的角落,你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有正常的喜怒哀乐,也会有关系亲疏的朋友同僚,随着年岁增加,你或许会泯然众人,又或许会卓然而立,都好。
不必痛苦,不必怨愤,不必挣扎,不必浴血。
体面而自在的活着就好。
待回到阑珊坊时,子时已过,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风尘仆仆踏入门槛,一楼大堂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洒扫仆人在悉心做工,入眼便是账房条桌上的那盏纸灯。
“这个鸟……”
奈川睨了眼九霄,失笑着解释道:
“一只长相有些潦草的黄莺。”
她提了纸灯,灯架底座挂着一颗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响声招来了夜猫子何远。
他披着外衣,头发毛躁松垮地散在肩上,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滚动轮子,伴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来到二人面前。
“这位是……”
“表哥,这是九霄,我新认的弟弟。”
她侧身让出九霄,少年努力垂着头,匆匆行了个礼。
“见过何掌事。”
“啊……”
即便他把头低到地上去,何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那日险些盗走无数珍宝的小贼。
“这么晚了,表哥怎么还不去睡觉?”
奈川看出他面色的变化,只按下不表,把话头引了出去。
“啊,谢公子来送纸灯的时候说,你和他们走散了,怕你一个姑娘家出事,让我去找你。”
奈川覆手在纸灯的眼睛上,磨挲片刻。
“他大约还在等答复,烦表哥差人去谢家报个平安吧。”
何远满口应下,再看向九霄,面上终于能如常对付。
“这小孩儿,以后就留在阑珊楼了?”
“嗯,你给他安排个差事吧,当普通小厮就行,先看看他的能耐。”
这就是不搞特殊,正常对待了。
何远攥了攥手,心下有了计较,他办事一向靠谱,奈川便拿着提灯,转身上了云梯。
“小孩儿,你会什么?”
“我不是小孩儿,我有名字,九霄。”
如是说着,他将目光放在他空荡的裤管上,对付一个残疾,他莫名有了底气。
何远也不恼,仍旧好脾气地看着他。
“那你就先当侍卫吧,严真金。”
他抬头唤了一声,一个苍髯如戟的男子从高台后面走来,他皮肤黝黑,面色狠戾,尤其是自左眉斜贯了整张脸的那道暗红色的疤痕,更显可怖。
他三两步站到何远跟前,低头弓腰,作揖拜下。
像是一头雄狮在一只病猫面前恭顺匍匐,画面有些奇怪。
“这小子交给你了,哦对了,他有名字,叫九霄,你可别忘了。”
何远戏谑着揶揄了九霄两句,又转着轮子往账房后面那间雕花木门行去。
大堂空空,洒扫仆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这虬髯大汉和瘦小少年。
“小子,抬头。”
九霄咬紧口腔里的软肉,硬着头皮抬起脑袋,对上他那张可怖的刀疤脸。
严真金看着他这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人莫名嘲笑了的九霄,小脸儿瞬间爆红起来,又羞又恼。
“怎么,怕我认出你的脸,再把你打一顿?”
他大手钳住九霄的后脖颈,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九霄被人像赶鸡崽似地推搡着往走,他挣扎不过,正要开口呵骂,话未出口,肚子却先一步传来一声闷响。
空荡的大堂里,响声经久不衰,九霄的面色更难看,严真金的笑声却愈加恣意。
“叫得再响现在也没饭,赶明儿早点儿起吧。”
严真金提着他的脖领就往转梯走,走到一半儿又忽然停下脚步乜他,九霄没抬头,只定定瞧着不远处的角落。
严真金在阑珊楼呆久了,又有武功傍身,爬上十五层不成问题,但瞧着旁边这个瘦的跟猴似的小孩儿,再加上刚才他那震天响的肚子……
大老粗难得会关心人,提着他转身往云梯走。
这是九霄第一次坐云梯。
随着机关闭合,发出沉重的一声脆响,吓得他赶忙抓紧了这个四方铁盒里的扶手。
像是被人关进了棺材一样,耳边还有轮子规律的转动声,九霄看不到外界,整个人如临大敌,弓背曲膝,警惕地看着不远处被一起关进这副“棺材”的严真金。
“土老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