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三弄赌坊
次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两只丹鸟顺着十里长渠扶摇直上,一路向西而去,它们将胸口贴在水面上,任翅羽拍打起片片浪花,击水声不绝于耳,惹得一路百姓循声向渠中望去。
火似的两团拐了个弯,褪去方才的嚣张气焰,安安静静地落在了地上的一块金色牌匾上。
“三弄赌坊”四个大字,带着苍劲的笔力,憋屈地趴在地上吃灰。
这里向来是西城最热闹的所在,但却也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喧嚣。
所有喧嚣,都集中在它门外那一亩三分地上。
看客们围做一圈,生怕错过了这场难得一见的闹剧。
人群中央,十个打赤膊的阔膀大汉负手站作一排,张眉怒目,在他们身前则摆着三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左边那个衔着水烟袋懒懒散散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右边那个手持素面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扶手上,居中的那位则拿着白帕细细磨刹着手里的剑刃。
而就在他们正对面,一个身长不足四尺的瘦小男人立在门前,他穿着一袭缎面黑袍,右手拄着一柄蛇头拐,面色阴翳,身后站着有两个手持长鞭的莽汉,而莽汉背后,则是被砸得一片狼藉的赌场大堂。
想他章老板盘踞西城数十载,还是第一次遇见敢砸他场子的人。
三弄赌坊的章老板,本名章梅,自小患病,是个很能烧钱的药罐子,他爹娘怕养不活他,就给他起了个女名。
后来章梅商海成名,当面,他是受人敬重的章老板,背后,他有个刺耳的蔑称
——鼠爷
怪只怪他身材矮小,经营的赌场更是商界的灰色地带,这蔑称搁在他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可是,不同于他外表的獐头鼠目,章梅其人心机深沉,更不甘于凡物。
在章梅二十岁的时候就凭借冷血的性格以及狠戾的手段,将赌坊经营得如日中天,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成箱地往他府上抬,章梅很快就越过谢家成了首富。
可或许是因为他身体残缺无法人道,今后也不会有子嗣继承这些富贵的缘故,章梅不愿止步于此,他掏空家底培养出了一批专为自己效力的死士,更是将产业自暗地里伸向了更远的地方,甚至网罗住了整个业都城。
如今,即便是统管业都兵令的尹边山亲自站在他面前,他也有足够的底气跟他说一个“不”字。
这位鼠爷,也早就成为了百姓心照不宣的西城皇帝。
而对于这个土皇帝,奈川自来不大爱管,只因他虽然手段残忍,但是难得能拿捏好分寸,一年到头死在他手上的只有曲长河一个,再加上能替她分担西城这边的案子,她也就默认了这位鼠爷的作为。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他把手伸到九霄身上。
对于章梅而言,放眼业都,没有能让他低头的人物。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忌惮。
有资格入章老板眼的,除了阑珊楼那位神秘兮兮的楼主同掌事何远,就只剩百里族的长房长子百里元珩。
而如今坐在曲长河右手边吸着水烟袋的,正是百里元珩的嫡亲弟弟,四公子百里元悯。
百里长房夫人去的早,大老爷也没在续弦,膝下嫡出唯有两儿一女,大儿子百里元珩是名满业都的才子,二女儿百里意凝更是杨柳道白鹭书院第一位女夫子,兄姊才学精湛至此,却不想余下的这个小儿子却是个不争气的,酒楼赌坊、乐阁香苑,留在他脑海里的那丁点儿才学也都被他用来充填那些淫词艳曲。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他百里家的心头人,掌上宝,是以,有这么一位一家更比三家强的纨绔宝贝镇场子,昨儿还被吓得尿了裤子的曲长河,今儿就敢磨刀霍霍向章梅了。
可昨儿没磨成刀的章梅,今儿却绝不至于被这三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唬着。
“我说鼠爷,你昨儿不是说要让小爷我吃不了兜着走吗?小爷我可是很给面子地坐这儿等你半天了,想让我吃什么,倒是拿过来啊!”
说话的是这位正是曲长河,他坐在正中间,看向章老板的眼神满是不屑,话落还颇为挑衅地将擦得锃亮的长剑举起,破空比划了两下。
翻飞的长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光束打在章老板的脸上,细长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意。
折扇收在掌心,随着一声脆响,坐在曲长河左手边,久不做声的程三郎程淮安开口打破了僵局:
“鼠爷,我们今儿来呢,也不想太为难,你就当着百姓的面儿,给曲兄道个歉,这事儿啊……”
程淮安话未说尽,使了个眼色将活口递给曲长河,只见他嗤笑一声,没接茬。
他在等章梅服软。
可章梅脸色未变,置若罔闻,依旧长身立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
周遭百姓按耐不住寂寞,交头接耳地唠着,而就在人群之外,有人站在梧桐树下那少得可怜的一片阴影里,隔着幕篱,越过过数十个肩膀头顶,冷眼瞧着尽头的那个瘦小男人。
他在等谁呢?
章梅似是感受到了一瞬间的彻骨寒,他闷头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顺着那道目光看去。
他的眼神像是一簇离弦之箭,穿过路上形形色色的面孔,直直扎在了那棵梧桐树下。
树下无人。
章梅面色不虞,正要收回眼神,却猛然瞥见有黑影从那郁郁葱葱的树梢间划过,等他再定睛去看时,又不见了踪影。
那棵梧桐树仍旧安安静静地伫在路口,是日,无风,无雨,却有落叶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