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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臭小子,想死吗?

奈川沿着十里渠一路向东,正是秋冬之交,长渠以北,柳条不着寸缕地披挂在湖面上,枯槁萧瑟,而长渠以南,海棠树依旧郁郁葱葱地挺立着,只能从树脚堆积的殷红落花中探得几分秋日的痕迹。

她漫无目地的走在一片落红之中,头顶掠过葱茏的初秋,眼中却尽是了无生意的寒冬。

“呀,天儿上来了,要下雨咯!”

贩夫走卒最擅长看云,奈川抬头瞧着天边掩来的云翳,正要离开,却被身前突如其来的大块头挡住了去路。

“千小姐,你的信。”

奈川端详了面前这个宽肩大汉半晌,没找到与他有关的详细记忆,只能勉强记得他好像是个赌徒。

再把眼神落到他的手上,那个被黑油洇过,粗略对折两次,被称作“信”的东西。

奈川没有接,问道:“谁让你来的?”

“这俺不能说,你拿信就成。”

大汉瞬间黑了脸色,也没什么耐心,急吼吼地把信硬塞进了奈川怀里,一同被塞过来的,还有半圈银镯。

奈川只是瞥了眼银镯,登时面色骤变,伸手想把男人拽回来,奈何体力悬殊,她还要护着怀里没拿稳的信和镯子,只是一个转眼的功夫就被他挣脱,男人就混进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蓝色火焰自她手中腾空,而后愈演愈烈,逐渐变成了一张带着细密孔洞的网,奈川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惊雷陡然炸开,照亮了身边碌碌走过的百姓,以及一个正趴在她阿爹肩头,越过好几个脑袋歪头看着她动作的小姑娘。

不能在这里施法。

疯狂的念头被她压了回去,那抹诡异的蓝色也安安静静地消散在风里。

奈川一面往车马铺走,一面低头打量着手里的纸片。

诚邀千小姐往宝林寺一叙。

别耍花样,我一直在看着你。”

奈川将纸条缓缓收进手心,又把那半段染血的镯子放在胸口的位置,而后故作淡然地左顾右盼逡巡了几轮,又往阑珊楼的方向望了望,最后才在“走投无路”下,很是乖巧地在车马铺买了匹快马,往松香山宝林寺的方向赶去。

“这么简单就把她拿捏住了?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你要是不放心,不如跟上去看看?”

“不行,我功夫不佳,万一暴露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女人瞧着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姐姐为何这样谨慎?”

“……呵。”

松香山 宝林寺

宝林寺曾是郦州香火顶顶旺盛的梵刹,如今即便是没落,荒草丛生,蛛网结织,主殿上那面由百名能匠金石镂刻出的万佛墙仍旧为这座古寺保留下最后的几分体面。

万佛墙前是一尊神龛,龛中曾供奉过一尊金身佛,金佛于元月被盗,如今只剩下一张四四方方的神龛翻倒在地,蒙尘填灰。

失踪两日的九霄此时被手臂粗的麻绳捆得结实,嘴巴也被一块破布堵上,他试图用神龛的利角磨开麻绳,手臂和大腿上颇深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撕裂,鲜血泊泊淌了一地。

“爹,他又流血了!”

闻声,在门口踌躇多时的男人停下脚步,极不耐烦地看着地上的九霄。

九霄喘着粗气,唇色煞白,干涸的血迹凝在唇角,他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已然有些失焦,却依旧咬牙死死对着那个地方。

像一头濒死的饿狼。

男人给他盯得有些发毛,他又往外瞟了一眼,拽来那个叫他爹的男孩儿。

“儿子,你就站在门口,看见有人来了就喊我。”

男孩儿很是听话地杵在门前,男人则冷着脸走到九霄面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跟着两脚、三脚……

“臭小子,想死是吗?”

男人发泄够了,拽着九霄的头发把他提到了半空。

“你当老子愿意留你一条狗命?还不是为了钓你那个花魁姐姐,你要是真能把她钓来,让老子美美,老子就发个善心,让你们姐弟死一块儿。”

嚓——

一道白光划过,雷声随之而来,震耳欲聋,男孩儿被吓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

然后撞到几近石化的男人身上。

“爹?”

男孩儿转到他爹跟前,只看见他像见了鬼的神色,还有被扔回地上的九霄。

男人刚才看到了什么?

在那一瞬即逝的白光里,面前这个只剩半口气的崽种,竟然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即便业都人不信鬼神,但亲眼详见之下,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害怕了。

九霄操着他浸满鲜血的喉咙低声嘶吼,男人被眼前这个怪物似的男孩儿吓得魂不附体,在后退数步之后又一鼓作气地冲上前去,揪起九霄的脑袋就往地上砸,震荡几声后,嘶吼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在他儿子的哭嚎声里男人逐渐清醒,看着手下头破血流的男孩儿,他左右逡巡一圈,最终将奄奄一息的九霄拖进了身后那方神龛。

龛门被人合拢,远远看去,像一个被放倒的棺材。

好在这方“棺材”年久失修,留下个不易察觉的缝隙,九霄在静谧中捡回一丝神志,他胡乱抹开淌在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挣扎着挪动到缝隙跟前,以汲取为数不多的空气。

他还不能死。

黑暗里,他依稀听见外面二人的对话。

“爹,那女人真的会来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那死丫头让咱在这儿等,那她应该会来。”

“可是爹,朱岁岁为啥突然对咱这么好?”

“为啥?闺女孝敬老子,那是她的本分!”

原来是这样?

他的那点儿善心,竟是如此可笑。

九霄匍匐在地上,快没力气呼吸的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颓废,笑得愈加放肆,所有的力气瞬间枯竭,就连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也都变得麻木起来。

眼皮好沉,闭上眼睛,就会死掉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自虐似的大力挣扎,故意把伤口重新撕开。

他要保持清醒。

她还需要他。

他就这样用反复折磨自己的方式来保持清醒,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在即将昏死过去的前一刻,紧贴着地面的那只耳朵突然察觉到某种奇怪的响动。

那是一种规律的敲击声。

“爹,你听。”

不要!

“是马蹄声,好像有人来了!”

不要!

九霄的神识再次从悬崖边被拽了回来,伴随着闪电带来的刹那光亮,穿过那道缝隙,他还是看到了。

风雨如晦,万山浮动,有人踏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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