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空青
这种话多半都是谢皎皎说的,威逼利诱她最在行,奈川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纤云哪敢受她这样大的礼,他推拒再三,磨不过她,最终也只能妥协。
门口太冷,奈川将他引回了里屋,二人坐在长榻上,奈川将窗子支起来,曦阳随着和风一并洒进内室,打在窗前的三色堇上。
这盆三色堇是整间屋子为数不多不是黄色的物件,放在这儿又难得不觉得突兀。
她侍弄着花枝,问出了那个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那你现在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你是怎么喝下的毒酒,是谁逼你喝的吗?”
“没人逼我,”说罢,他轻笑一声,垂下头,声音沉沉,“是我走投无路,才想要服毒自尽,一了百了。”
“怎、怎么就走投无路了?”她抠紧桌角,向前倾身,思索片刻,又心虚地向后退回原位,小声问道,“是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伤到你了吗?”
“说话?”迎上她惴惴的目光,纤云又重新打量了她的脸,片刻后又沉声道,“在下,并不认识姑娘,也不曾说过话。”
自从他进入南风馆后就很少和女人打交道,若她说的是他成为纤云之前的事……
不可能的,他漠北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早都死了。
一个不剩。
奈川看他面色凝重,也不再想什么委婉说辞,赶忙起身解释道:“啊不是的,我、那日我易了容,女扮男装,我还给了你药,让你早晚都要用。”
她本还想问一句“你记不记得”,可在他愈加惊讶的眼神里,她还是噤了声。
不知静默了多久,纤云才将将把这个事实消化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反问道:“是你?”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后来想要跟你道歉的,但你走得太快,我出门时已经看不到你了,”末了,她福身曲膝不伦不类地向他行了个礼,语气认真且诚挚,一如她在南风馆受千夫所指时说的那番辩白一样。
“对不起。”
话落,奈川已经心虚地不敢直视他了,她只能垂头盯着脚尖,去数鞋面上没藏住的线头。
纤云看着她头上的素银簪子,语气重归平静,了然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一切倒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那么一个矜贵的小少爷要来逛南风馆,既然来了,又为何面对他的献身无动于衷,甚至还羞怯地转了身子,还有在衣柜里时她那副既震惊又恐惧的模样,出来还要问这事儿的原委,那模样竟没有一点儿调情的意思。
他看着她低垂的侧颜,莫名想起来那日看她喝汤,小口小口的品,彼时他就觉得她很是秀气。
原来,她本就是个女子。
他带着浅笑,弯了眼角:“纤云,不怪姑娘。”
奈川愣了片刻,将信将疑地抬了点头:“你……真的不怪我?”
这几日她总会想起他们之间的交谈,尤其是他最后的那句“罢了”。
他该是将赌注下在了她的身上,将尊严踩在脚底,用献身的方式求她的帮扶,而她呢?她不但丝毫没有察觉,还不极其没脑子的问些让人失语的问题来往他身上捅刀子。
他是绝望了,才会跟她说那句“罢了”吧。
想到这儿,奈川只当他是在安慰她,失落地低头抠着袖子上的云纹。
纤云只好继续解释:“姑娘并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不必道歉,是我受够了在南风馆的日子,只想得一个解脱。”
他想自戕这事儿绝不是头脑一热的决定,包括那瓶鸩毒,也不是他一朝一夕间就能拿到的。
即使在服毒前,他也没有如何的怨过她,彼时她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没经过什么风雨,又纯又蠢的烂好人罢了。
奈川怯怯地打量他的面色,看他不似作假,才稍稍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徐徐道:“那你现在,真的解脱了,因为南风馆没了。”
“没了?”
纤云瞪大眼睛,一时竟无法接受搓磨他那样久的南风馆就这么简单覆灭了的事实。
“嗯,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儿,听他们说,是突然消失的,连人带楼一起不见了,不过,因为百花宴在即,凉主封锁了消息,只说是连夜动迁,似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知道这事儿后,她率先想到的就是金陵散人,可听说他最近不在莲花坞,更何况那叶之后他已经把事情办妥,没什么理由再这样大动干戈。
纤云不似奈川,他并不好奇这究竟是谁的手笔,在一阵莫名的怅然之后,大仇得报的舒爽感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
他轻笑一声:“呵,也好,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说着,他将奈川拉回了榻上,奈川看他心情不错,也就不再说这些糟心事,调转话头,徐徐问道:“既然南风馆都没了,你也不用再带着他们给的名字了,你从前叫什么啊?”
纤云这个名字代表着南风馆那些痛苦的回忆,且听上去着实不像个男儿的名字,她没叫他一次,或是听他这样自称一次,都感觉怪怪的。
他没有立刻回她,反倒是投来幽幽的目光,像是想将她参透。
奈川顿了顿,才回过味儿来,赶忙率先垂范:“啊,我该先说我自己的,我叫奈川,是小南天的花仙。”
小南天?花仙?这两个词拼在一起,再落到奈川身上,任谁看了都是一万个不相信。
可神奇的是,他就这么简单的信了。
“我家人原本是北漠易氏狐族中的一支,我离家时还不足两百岁,没有名,只有字,”他声音淡淡,像是在说一桩无足轻重的往事,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奈川都能从中品出浓浓的悲凉。
他抬起头,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回以一笑。
“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