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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梳发

小小的一间屋子蓦然陷入死寂,扶疏像尊雕像一般笔直地塑在那里,屋子里唯一能动的就只有随风摇曳的烛火,火光映在初月的脸上,一明一灭、一灭一明,初月的抽噎声随着这幽微的光亮渐渐弱了下去,她吸吸鼻子,这才有时间借着这明灭无序的烛影看清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

不是千屏殿。

灵台闪过片刻清明,她看回扶疏身上,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闻人于宵?”

“是我。”话音未落,离他最近的那排灯烛蓦然熄灭,他也重新退回了黑暗里。

也只有在这样的暗夜里,他才敢抬眼看她。

初月对他的动作毫无所知,她看了看他的衣服,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抬头时,多了几分茫茫然。

记忆里,他穿着铁甲,而她……衣不蔽体。

“我、是我做噩梦了吗?”

虽然这么问,但初月却并不能接受这个假设,因为那实在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真实到,她现在好像还能感受到铁甲碾在肉上、碾在骨头上的痛,还有手腕,还有下巴,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或者说,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那绝不是一场噩梦能够带给她的。

可她却听到他笃定道:“是的,小月,你做噩梦了,”

扶疏的声音低沉轻柔,若非他本尊在场,初月是绝不信,这个声音竟是出自他之口的。

“小月,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金陵苑,晚上,我还做饭给你吃了。”

所谓金陵苑,便是他们如今住着的这个三层小楼,这儿曾经是个赌坊,后来出了命案,变成了人尽皆知的“鬼楼”,无人敢住,甚至无人敢靠近,这儿无疑是最合冥王心意的落脚处,至于原先盘踞于此的所谓“恶鬼”,早就溜了。

不过,这种睡前故事,还是不适合读给初月听的,他的小月胆子小,他不想吓她,只说,这里是他盘下来的一个无人打扰的静谧处。

“小月,还记得吗?”他耐心地哄,带着些许引诱的意味,初月看着萤火映衬中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渐渐平复下来。

“做饭?”她好似能够回忆起那副画面,之所以敢笃定是回忆而非是她的臆想,实在是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她有能力凭空臆造出闻人于宵站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左手颠锅右手握铲的模样。

这样有烟火气的闻人于宵,是她从未见过,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在扶疏的注目下,她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双手放开被蹂躏成一团的衣襟,有些窘迫地擦着脸上还没完全干掉的泪水。

被一个噩梦吓成这样,她也真是太……

“小月,过来,让我抱抱。”扶疏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印象里,他还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又或者,从前他想抱她的时候都直接抱了,不会问她,也不会让她过去。

初月后知后觉,今夜的闻人于宵,有些奇怪。

他背靠在木质床围上,将近在咫尺的她揽入怀中,在初月看不到的地方,他俯下身,埋头于她的发间,极尽贪婪地吸吮着她发间的气息。

她的气息。

“是场梦啊……”初月窝在他怀里,劫后余生般喃喃着,话落,她难得主动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顺势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心有余悸地感叹道,“还好是场梦。”

俯首在她发间的扶疏如梦初醒,他眉眼沉沉,抬头遥望挂在天边的一弯新月。

他多想,那就是场梦呢。

“小月,对不起、对不起……”他揽紧她几分,压低声音,一遍又一遍,不住地向她道歉。

为他当年做的混账事情道歉。

亦为他再次食言,又一次骗了她而道歉。

好在初月也并没再问什么,或许,她连听都没听到,她方才哭得太累,等扶疏再去看她时,人早就睡沉了。

她就这么睡在他的怀里,直到天光大亮,她朦朦胧胧睁眼时,见到的还是那个坐在床头,嵬然不动的冥王大人。

许是那个所谓“噩梦”的后劲太大,见到与噩梦中的那个闻人于宵别无二致的这张脸时,小月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他推远了几分。

虽然等初月完全清醒后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他给扯了回来,可敏感如他,还是轻易就感受到了她对他的抗拒。

可那又如何呢?

他闻人于宵自食其果罢了。

丁一一早就在门前站定了,他能记得的事,扶疏自然不会忘,今日是初十八,每个月的这一天,都是他的受刑日。

扶疏走后,初月呆坐在铜镜前,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脸,精致、无暇,明明眉眼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没有半点阿丑的痕迹。

原来,如果没有额上的那块黑斑,她也会是个可圈可点的美人。

这是她第一次试图用“美人”二字来形容自己,只是这样想着就有些羞,她抿起唇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抹似有还无的浅笑。

唇上,还留有他的余温。

“他说,他要回他的地盘办点事,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进门送水的丁一被她突如其来的搭话闪了个趔趄,他赶忙稳住手里的茶水,转头正对上镜中她的眸子。

初月将如瀑的长发揽到一侧,手拿篦子不紧不慢地梳着,只在镜子里瞧了他一眼又看回她手里怎么也梳不通的一节乱发上,续道:“丁一,你说,他今日能回来吗?”

“能……吧。”

只要他别再跟冥界的那些老头打起来。

丁一将后半句腹诽都咽回了肚子里,给初月倒了杯热茶,放在托盘上,毕恭毕敬地承到了初月手边。

初月没工夫看他,她还在跟她那打结的头发做斗争。

“这、”丁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主子走前,不是给姑娘梳过发了吗?”

他亲眼看着手臂上、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快要炸开的冥王尊上,忍着椎心蚀骨的疼,自虐似地站在初月身后,极其有耐心地给她一点一点地梳着头发。

完全看不出是个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血溅当场的人。

若不是丁一顶着被杀的风险极力劝阻,看扶疏的样子,他极有可能再为她画个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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