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云别后(2)
临近年关,小镇行人更少。年三十那晚,云梨还在老酒馆尝酒记味。
梁池路过时看见屋内有灯,跑进来道:“去你小筑不见你,寻了半晌皆无踪迹,原来竟跑到店里了,大年三十也不歇着?”
云梨道:“梁叔寻我何事?”
梁池道:“年三十找你还有什么事,当然是吃饭呀。”
说罢将她拉出店门,一边锁着铺面一边道:“你婶子叨咕你半天了,说你人不来,礼也不来。”
“哎呀!”云梨急道:“都是我不好,我这便再去准备。”
梁池忙将她拉回来,笑道:“我拿话唬你呢,不这么说你能甘心出来?你婶子盼你过去都来不及,礼不礼的有什么要紧。”
话虽这么说着,临近家门时,云梨还是进去搬了坛酒,出门时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但她这会着急,来不及细看就匆匆跟着梁池走了。
梁婶正在厨房忙活,见云梨进来忙擦了手迎出去,“中午不见你来,还埋怨了你梁叔一通。”
云梨将酒递与梁婶:“本该是你们一家团圆,凑上我只怕不便。这是我今年新启的酒,送给你们尝尝鲜。”
梁婶道:“怎的说起这些见外的话?你只身在外,不在梁婶这里团圆却到哪里团圆?”
说着将她拉进屋里,拢火烹茶,自己又去忙活。
云梨鲜少做客,左右不自在。便还是跟到厨房,站在一旁笑道:“梁婶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梁婶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瑟缩着站在门口,心中一暖,也不忍再拒绝,叫过她道:“案板上有些洗好的菜,你帮忙切好,小心刀刃,锋利着呢。”
“好!”云梨笑应着挽起袖子忙活。
梁婶回头,见她低垂着脑袋,做事认真的样子难免又惹她心疼起来。
想起当初她衣衫褴褛逃难至此,双亲身故,无依无靠,全凭着好手艺才在此处落稳脚跟。
逢年过节只能看着家家户户团圆笑闹,她的小筑却一直是冷冷清清。
早前邀过她几次,但每次都被她躲开。云梨心地善良,不愿给人添麻烦又不愿让人难做。
是以今年春节,梁婶赶着梁池出门,定要他找到云梨回来一起过节才行。
两人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听见外面又有动静,原来是梁婶的两个儿子携妻带子回来了,院中热闹一团。
云梨透过厨房的窗棂看着,心里暖融一片,但随后又升腾起巨大的落差。
这种落差在她离开梁婶家后愈发难受,梁婶原要留她守岁,可云梨已经有了一次团年,再不能打扰他们阖家守岁,于是只能提前偷偷离开。
街上爆竹噼里啪啦乱响,偶有调皮捣蛋的孩童将炮竹扔到她面前故意吓唬,她也不恼,只是面带无奈微笑走过。
回到自己的小筑,里面一团漆黑。
云梨掏出火折子,正要开门,却不知绊倒什么东西,软绵绵又硬坨坨,似是什么庞然大物。
云梨对白丘山的黑熊心有余悸,虽然她在这住了一年从未见过山上有任何吃人的野物,可她毕竟一个人住在山脚,不由得她不害怕。
手忙脚乱地点起灯笼,赫然看见后院的篱笆破了一个大洞,再一看门口,竟是一个大活人倒在那里。
云梨拿脚踢了踢他,见他没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这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身上又是血又是泥土碎块,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才从山上滚落下来,竟砸坏了她的篱笆冲进院中。
云梨心疼她的篱笆,但对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又不能见死不救,见他气息还算平稳,只好又出去寻郎中看能不能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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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祈安醒来已是早上,清晨薄雾还未消散,院内麻雀正在争相觅食,庭中一株梨树含苞待放,远处鸡鸣犬吠遥相可闻。
收回视线,见屋内的木桌旁背对他趴着一个女子,似乎是外面的鸡鸣吵到她,也或许是一夜趴在桌子上不曾好眠,只见她弓着后背换了个姿势,将脸扭到了谷祈安这边。
那是一张皮肤白皙的脸,半边脸颊因睡得太久而有些压痕,此刻趴着的那边被挤压起来,樱唇轻展,倒显得颇为圆润可爱。
谷祈安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现在的处境,他气得给自己拍了一巴掌,衣冠禽兽!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云梨惊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水润清明,看着他的时候又充满了警惕防备。
“你什么时候醒的?”
谷祈安老实道:“醒来没多久。”
看到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对云梨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呃……这衣服?”
云梨红了红脸,“你的衣服都破损了,伤是郎中医治的,衣服也是他与药童帮忙换的。”
谷祈安见她脸红,耳朵也是一热,忙作揖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我……我身上有银子,我将医药费给你。”
说罢忙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忽而想起云梨说过他换了衣服,他抬头看她:“银子在旧衣服里面。”
云梨便将脏衣服递给他,谷祈安翻找出一锭银子来,云梨摇摇头:“医药费和修篱笆都用不了这么多。”
谷祈安嘿嘿一笑:“那……便当做住宿费吧。”
云梨站起身指着他:“你还要住在这里?”
谷祈安眼巴巴望着她:“那我去哪住?”
“你……你能走路了就去镇上的客栈住吧,过年他们也开店迎客的。”
谷祈安当然不愿意走,可他又不能死皮赖脸不走。
片刻之后,连人带衣服就被云梨请出了院子,临走前还给他捎了根木棍当拐杖用。
谷祈安瞠目结舌,救归救,住归住,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云梨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见屋子后面毁坏破损的篱笆,又有些伤脑筋,看来只能等春节过后再寻人帮忙了。
午膳时分,云梨自己备了点小菜,好歹是大年初一,再冷清也终究要好好过。
菜刚端上桌,就听有人扣响柴扉,云梨出去一看,竟是谷祈安又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语气隐有薄怒:“你怎么又回来了?”
谷祈安撇着嘴:“镇上的客栈我全跑遍了,一家空房都没有。”
云梨见他面上憔悴,想到他身子还未痊愈,正在挣扎间,谷祈安又可怜巴巴道:“他们连柴房也不给我睡。”
云梨彻底无奈,打开柴扉道:“进来吧。”
谷祈安丝毫不掩喜悦:“云姑娘果然人美心善,多谢!”
“你从何处知道我的名讳?”
“我在客栈伙计那打听到的。”
云梨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话头往屋里走去,却听他在身后笑得爽朗:“在下名唤谷祈安。”
“谁要问你。”云梨小声嘟囔着,进厨房重新拿了一副碗筷摆在桌上。
谷祈安看了看食案,不禁撅起嘴道:“大年初一就吃这啊?”
云梨没好气看他一眼,鼓着腮帮并不答话,谷祈安怕自己又被她赶出去,忙道:“我也爱吃这个……这个……青菜和豆子!”
这回云梨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将最后一坛梨花白启开,斟满酒壶端了进来。
谷祈安道:“好酒好酒,老远就闻见香味。”
他喝了满杯,不禁赞不绝口:“此酒可有名字?”
“梨花白。”
谷祈安看了看她,又望了眼院内,满心满眼皆是欣喜,“好酒、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