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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绿消红瘦(6)

沧龙郡外,辞风正与众将商讨攻城方案。

以他的私心来讲,投靠孔家完全属于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他原想要沈临佑拿下怀盐城,韬光养晦两三年再趁机攻入姜家。

可如今沈临佑选择了下下之策,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耗了,他放弃了云梨,可不意味着要看她去死。

早在去年,就有各路消息传来。

那时,不但有云梨落入霍炀手中的噩耗在前,更有司空涧背叛他的事实在后。

他自此性情大变,日夜酒不离手。

虽然早有两人出逃的消息传出,可事实究竟如何却无人得知。

所有人都在看他挣扎,沈家军期盼他能涅盘重生,各家军阀希冀他从此一蹶不振,黎民只当他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的压力无处宣泄,苦闷无人诉说,每日只能靠着烈酒入睡。

辞风问他:“打了沧龙郡,从此就与姜家乃至韩家彻底成了对立面,你想清楚了吗?”

沈临佑靠坐在椅背上,声音沉缓:“早晚都是对立面,已经两年了,朝都我必须要进去。”

“孔司昱可不是伏炳天,他既不骄奢狂妄,也不暴虎冯河,孔家的一众将领里属他最有才华。”

沈临佑淡淡道:“只可惜他暂挂了首领的虚名却并不是真正的首领,那些老家伙多有不服,时常借怡清公主的名头打压他。

以他的性子,必不会让孔家一直处于内讧的不利状态,那些老家伙还能作威作福多久?

他既松了口,那就是让我们入了朝都以便助他一臂之力。”

辞风道:“你选择孔家,将来的路只怕会越来越难走,你挺得下去吗?”

沈临佑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烫,他挺得下去吗?云梨都在霍炀的手中活下去了,他还有什么挺不下去?

·

客栈里,酒客们还依着方才沈临佑的话题滔滔不绝、高谈阔论。

司空涧无心再听,他转过头斟了杯酒,忽听有人道:“要我说,还是司空氏那个叛徒最为可恶,若不是他,沈二郎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司空氏?可是那个给霍炀做了面首的司空涧?”

酒客拍掌道:“就是他!”

司空涧心头一震,整个人如堕冰窖,浑身冷颤。

有人说:“他不是被胁迫的吗?”

“这事谁说得准?听说霍炀男女通吃,老早就看中那个小白脸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你们说,委身就罢了,却还把旧主卖了,听说郁海和延良被杀,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里,司空涧已是面色发白,杯盏倏然一松,泼了一地的酒酿,云梨忙握住了他的手。

酒客们还在继续议论着,“前儿听闻司空首领亡故,莫非是被这儿子气死的?”

“可不是吗,据说司空升听了儿子的境况后直接一病不起,没撑够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司空升一生高洁,没想到晚年竟出了这么不忠不孝的儿子,司空氏的声名都被他丢毁殆尽了,真是家门不幸。”

云梨望着司空涧如今的样子,心里害怕起来,握住他的手说:“我们回房吧。”

云梨拉着他起身,刚走到楼梯口又听人道:“司空升没了,那丹肃城岂不是群龙无首?”

“可不是,听说霍炀已经派遣数万精兵北上,准备一举攻下宁州港和丹肃城。”

司空涧步子一顿,回身问道:“霍军走了多久了?”

那人头也未回,满不在乎地接话:“听说已有半月了,也不知他们会走水路还是陆路。”

众人还在攀扯闲谈,云梨拉着司空涧上了三楼。

进厢房前,司空涧垂着头道:“明日我送你去沧龙郡外,只要你安全了,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阿涧,”云梨握住他的手道:“你不要理会旁人如何说,你就是你,从未变过。只要血性犹在,你也仍是那个顶天立地、惊才风逸的七尺男儿,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不畏他人闲话。”

司空涧红着眼睛道:“若还想回到从前,我就不能再逃避了。我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没能做尽忠尽孝的儿子,反而使家族蒙羞。

司空氏当年立下誓约效忠主君,我已经背叛过一次,绝不能再让后人活在耻辱里。

送你到他身边后,我会回去承担起我的责任,帮助司空氏击退霍军,尽我所能守诺赎罪,为主君在北方重铸军事堡垒,让他依然没有后顾之忧。”

云梨有千言万语,可此刻望着他,所有愁思都转化成了一个苦涩的微笑,”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司空涧郑重点头,“一定会的。”

翌日凌晨,两人离开客栈往东南而行。

一路上风平浪静,若不是知道沧龙郡在打仗,单以行人路过之态是完全看不出兵荒马乱的。

沈临佑打仗一贯秉持着不骚扰附近居民的政策,非但如此,还很会笼络人心。

两人去的路上便有不少给军营送物资的百姓,但凡是临近百姓送来的东西,小到衣物食材,大到矿石木料,沈家军是一概不拒。

每个前来交易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一是为了查证物资是否安全,二是这些百姓若有危险麻烦,军营更是会亲自派兵解决。

两人在三里开外便能看到附近的沈家旗帜,司空涧心中端着激动澎湃,可更多的还是愧疚不安。

彼时天刚露鱼肚白,清晨薄雾在曦光的照耀下渐渐散去,云梨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在距大门还有百米之遥时,司空涧站定了脚步,他缓缓道:“梨娘,我看着你走。”

云梨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时,看见司空涧一袭白衣站在晨曦中,他的目光那样柔和清明,满眼都是欣慰与不舍。

云梨不知重逢何期,亦不知未来如何。

她再也绷不住,忽而回身小跑过去扑进了司空涧的怀中,哭着对他说:“你一定要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司空涧鼻子酸痛,忍着泪道:“好,若有人问,你不要提起我。”

云梨抱着他哭了好一会,最后离开他的怀抱转身朝前走去,走到一半仍然忍不住回头去看。

司空涧还站在原地,在她看不清的位置也已流下数行清泪。

如果看不到她安全,他是不会走的,那样他也无法去履行自己的承诺。

云梨再次转过头,望着沈家军营的方向,目光渐渐暗沉下去。

司空涧见她走到军营门口,与守门的小将说了什么,接着那小将就转身朝军营里走去。

他终于放下心:梨娘,此生潇洒肆意过,也悔痛挣扎过,抛却诸事纷扰,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坚强地走下去。

你的仇恨,我的仇恨,假以时日,我必让霍炀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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