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星溪谷底(6)
在云梨的照料下,银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日云梨收拾了碗筷要走,银汐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双眸圆睁,又恢复了从前的灵动,只是不说话瞧着她。
云梨搁下食盒,俯身问她:“怎么了?”
银汐简短道:“有人进入了韩家领地,极有可能是孔司昱派来的人,你们有危险。”
云梨大吃一惊,立刻反问:“你如何知晓的?”
银汐却不回答,只是望着她道:“云姐姐离开韩少君吧,越远越好,否则姐姐会被他连累丧命的。”
云梨渐渐恢复平静,半晌后问她:“你真是的奇人异士吗?”
银汐仍然不答,道:“如果我真的是阻止林家进军中原的关键人物,你会放我走吗?”
云梨凝眉道:“就算我想放你走,我也办不到,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力。”
银汐向前倾了倾,“可在他心中,你和天下一样重,或许……你甚至超过了天下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这你又如何知晓?莫非你有知未来、晓心术的奇异能力?”
银汐浅笑:“没有,不过你自己都说了我是奇人异士,那必然是会看人的。如果云姐姐肯放我走,你只需要牵制住韩少君,让他半日内不能在牢房附近出现即可。”
云梨喃喃道:“帮了你,就是和他作对……他对我那么好……”
银汐看着她一字字道:“云梨,我有自己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我不远千里从南荒至此,失去生命都在所不惜。你这样珍惜生命,应当能明白我心中生根的信念。”
“你容我想想。”
银汐是异士,而她看云梨,根本不需要动用任何能力,她看准的是云梨独有的坚韧和赤诚的心。
其实何需云梨考虑,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女子变成军阀相争的利器,不愿看到她沦为俎肉任人宰割。
她知道那种滋味。
春节前夕,云梨染了风寒之症,两剂药下去不见起色,病潮汹涌,如颓山倾,元月末病倒后人就再未起来。
韩星年心焦胆寒,他把阳鹿城的名医请了个遍,可云梨仍是缠绵病榻。
自此,他再无心前往书斋议事,每日只是待在文芙院,守在云梨身边,片刻不离。
谢洪等人跟自家主将是一个脾气,主君都不急,他们急什么,索性该吃吃、该睡睡,除了每日军务,不骄不躁,也百事不问。
众臣中,只有赵经赋把老一辈将领的心里话骂了出来:“又不是他病!他日日守着能替云姑娘分担病痛还是怎的?”
陈海面露难色:“主君已经几个日夜未合眼了,他吩咐了谁也不见。”
赵经赋气得跳脚:“如今孔司昱都在集结人马了,让他给我出来!这么多人靠他活命,好歹给我们拿个主意!”
陈海正要再说,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先生。”
“你个小兔崽子!”赵经赋连敬称也不用了,上台阶扯住他的袖袍就往下拖:“给我过来,孔司昱与沈临佑集结人马,这会还不知道是要往南还是往东,若是往东,你预备怎么办?”
韩星年不答反道:“先生,没有人是靠着我活命的,就连云梨都能独自坚强活着,你们兵械在手,怎会没有活路?”
“你!”赵经赋压低声音吼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脑子也烧坏了不成?”
韩星年胡须未剃,一脸疲色,竟显出几分沧桑来。
他垂着头,半边脸都隐在黑夜中晦暗不明,“韩家军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他们只是选择跟随我,我带他们闯荡、行军打仗、踏遍河山,不过仅此而已。没有我,他们应当也有自己的目标追求,活着,难道能比云梨活着还难?”
“你把这话给我吞回肚子里去!”赵经赋头一次真正动了怒:“你游戏人间我不管,你重视心上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敢弃韩家于不顾,我拼了这条老命都不能容你这样放肆!”
他叹了声气。
赵经赋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老泪纵横,攥住他的袖摆道:“祈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韩家屹立于此,你不能让所有人因为一个女人跟你一起陪葬,不仅仅是你,百年后,就连云姑娘也会背负骂名,你要韩家军的这些遗孀寡母去咒骂你、也连带着咒骂云姑娘百世轮回吗?哪怕刻在耻辱碑上也在所不惜?”
韩星年一震,这句话的确点醒了他,若要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放弃。
他曾在祖祠发过誓,不会让韩家凋零,而他如今,也更不会让云梨跟他一起背负骂名。
这日,韩星年终于重新走出文芙院,再回去时已是深夜三更。
大夫闻远见他回来,喜上眉梢报说:“云姑娘醒了,得知主君不在,硬撑着不肯再睡,定要等主君回来。”
“怎么不派人通传我?”
韩星年急急走进屋内,闻远在后面道:“主君放心,云姑娘是产子后留下的不足之症,如今既已醒来,臣能担保,往后定当无虞。”
韩星年的脚步一顿,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产子?”
闻远先是不解,反应过来后又是一惊,忙跪倒在地惶恐道:“是臣唐突,生产育儿后的身子与常人略有不同,臣观云姑娘之态,切其脉,这才无知断言,望主君赎罪。”
云梨有过孩子?
韩星年心中五味陈杂,他竟从未听说过。
陈海来时,文芙院除了暖阁,廊下院外都是漆黑一片,雪色映照下,是白惨一片,这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他早听闻云梨醒转的消息,可韩星年却未露出半分喜悦。相反,他坐在内堂的梨木雕花椅上,神色晦暗难辨。
“主君。”陈海站在下首施礼。
“传我密令,调查沈临佑离开长玉州之后的所有行踪,任何地方都不能遗漏。”
他没有办法调查云梨,只能从沈临佑入手。
陈海不明,却仍是领命而去。
韩星年坐在黑暗中,心中晦涩难言。云梨有过孩子,她却从未提及,以她曾经对沈临佑的情意,这孩子必不可能是旁人的,可沈氏营下众将似乎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那个孩子又在哪,为何从无人在意?
烛火匀暗,半明深晦。
云梨苍白秀美的脸庞隐在软烟罗帘帐后面,她是有意病倒,却不知自己的身子骨会弱成这样,这次的风寒似乎是勾起陈年累月的旧疾之症,险些让她无法掌控。
听到外面有动静,她再次睁开双眼。韩星年大踏步走了过来,执起她的手,细细看了她半晌,却是一句话不说。
云梨病倒已半月有余,银汐那边该有动静了。她心中端着事,看不真切韩星年眼中的情绪因由,只以为是牢狱出了什么事。
韩星年终于开口:“你饿不饿?”
云梨微愣,随后摇头,声音轻缓:“外面一切可好?”
韩星年心不在焉:“好,只有你不好。”
云梨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的慌乱,她伸出手,却因浑身无力只能勾住他的一角衣袍,虚弱道:“这几日你都没有离开吗?”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垂落下去,韩星年立刻抓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继而贴在自己颊边,声音喑哑低沉:“云梨在的地方就有韩星年,有你在,我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