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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萧萧落日(6)

仓溪寨是西南较大的村寨,这里不但有骁勇善战的首领,还有师承神医白仡族的巫医。

上百号人都在外面没有去处,郝倚不敢耽搁,六十岁的老身板跟在青年后头快步走着,只想快些将傀儡的消息告知首领以作应战。

一路蜿蜒往上,皆是肃然持械的精壮守卫。

昏暗的竹楼里,蒙阕闲坐在案后擦拭弓矢。见郝倚进来,他只稍稍顿了一顿,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先生,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样陌生的称呼,郝倚止住了脚步,这里一切如常,还是前任首领生前的摆设。

郝倚难掩悲伤,他定了定心神,将云梨等人如何逃往叶水寨、众人又是如何遇到傀儡等事长话短说一一交代了。

不料蒙阕听后全无反应,古铜的肤色在灯光下愈显粗犷,两条浓眉下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眉尾断截处是一个生硬狰狞的疤痕。

“林家么……我早有耳闻,傀儡这样的邪物,世上果真存在?”

“千真万确!”

“老先生见过?”蒙阕看着他,有些发笑。

郝倚怔了一瞬,只得如实回答:“还不曾见过,可云姑娘、那琛和将军,他们不但见过,还与傀儡交过手。”

“哦?”蒙阕放下手中弓矢,“侍奉圣使的想必不是凡人俗物,不知你说的三人现在何处?”

郝倚道:“云姑娘和那琛就在寨子外面,将军为队伍断后,目今还不知下落。”

蒙阕朝外点头:“传他们二人上来。”

云梨牢记着老将交代的话,她心中多有不耐,如今老将和老力在后头生死未卜,这仓溪寨的首领还要在此大摆官威。

她纵然有怒,看在郝倚的份上也只能极力忍耐。

蒙阕用汉话问他们:“听老先生说你们二人曾与傀儡打斗过?可否详细说说?”

云梨尽量心平气和道:“傀儡是死尸做成,不死不灭,火烧也不成。如今傀儡大军已来势汹汹,首领需尽快集结村民收拾好行囊,同我们一道前往石林寨逃生。”

“姑娘都说了傀儡是死尸,又说不死不灭,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云梨攥着拳头,极度的愤怒被她压制,只能缓声道:“虽是死尸做成,却也有毁人性命的手段,况且他们力大无穷,精壮男子遇上尚可勉力一搏,寻常百姓是绝对抵挡不过。望首领信我等所言,以村民安危为重,早日离开仓溪寨逃生的好。”

蒙阕喜怒不明,郝倚也上前劝说:“蒙阕,我虽已搬往叶水寨,可仓溪寨是我居住多年的地方,将军同样心系你们,所以特地让我带领众人来此相告。”

蒙阕冷笑:“你心系我们?瞧你一口一个将军叫的多亲热,在叶水寨的这八年,恐怕早已将本家都忘了吧?”

“我没有。”

“你有!”蒙阕按捺不住,他一脸怒容遥指他道:“从你同意姞娘嫁给郭棠开始,你的心就不在仓溪寨了!南民的叛徒。”

他走近,步步紧逼:“您老年事已高,恐怕忘了当初可是许诺过姞娘与我的婚事?在我满心期待过两年娶她过门时,是你,把她许给了那个中原的杂种!”

“蒙阕,”郝倚望着他顿了顿,盯着他道:“就算我不同意,姞娘的心也不在你身上,何况已经过去十三年,他们夫妇二人早已埋骨长眠,你又何苦念念不忘?”

提起亡故的独女,纵是郝倚,也禁不住满面泪痕。

蒙阕眼眶通红,他忍了又忍,才没有爆发出来,最后只是指着云梨的方向道:“我受够了中原人,把这女人拉走,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他说完,立刻有两名守卫要来拖拽云梨,那琛也不退让,当即就横刀挡在了她面前。

看他这副架势,蒙阕不怒反笑:“仡佬的勇士,竟也成了中原的走狗?”

云梨按住那琛的臂膀走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神冷漠至极。

她转而对郝倚道:“先生,既然首领自有计较,我们也不必再劝,走吧。”

郝倚却还不肯走:“云姑娘,仓溪寨也是我的家。”

“先生,傀儡过处,无人为家。您还有小凤凰,她犯不着在这跟他们耗费时辰送死。”

“你这女人!”有的守卫听不下去,嘴里嚷着南境语就要上来教训云梨。

那琛刀未出鞘就已将那人击退,郝倚不敢生事,只得挡在众人前道:“蒙阕,我心系仓溪寨你是知道的!你如今是首领,仓溪寨村民的安危你必得负责。我们此行会从不空山上走,若是你改变主意,尽快上雪山寻我们。”

说完这句,他再不敢多逗留,和云梨两人在那琛的保护下相继退出竹楼,行至村寨外面喊上众人即刻启程。

今夜无风无月,众人举着火把行走在峭壁奇峰的裂岩夹道中,疲累和困倦让他们懈怠,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纵然有火把,视线也极差。

郝倚和老夏毕竟年老,小凤凰走的直哭,不得已只能让那琛背着。

他不放心云梨,不断打手语让郝倚和老夏注意看着云梨。

龟甲凑到旁边道:“劳烦他们老人家干甚,我身强体壮的,也能保护云梨。”

“没大没小,”郝倚吹胡子瞪眼,“你这么能耐,后边那么多挺不住的村民你怎么不去帮?”

龟甲梗着脖子道:“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帮?就你们充好人,叫我做苦力?”

云梨打断他们:“我尚可支撑,不劳烦你们。”

龟甲笑嘻嘻地:“不劳烦。”

云梨望他一眼,转头将后面老妪的包袱卸了下来塞进龟甲怀里,曼声道:“那好,你背着包袱就算帮我了,多谢。”

龟甲张着嘴巴,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

他吃了瘪,也不好意思在云梨面前使劲埋怨,只是恶狠狠瞪了身后老妪一眼,扛着包袱怒气冲冲地走了。

夜半,众人总算抵达雪山石道。

老夏再也吃不消,他招呼村民们停下歇脚,就地升火烧饭。

众人如临大赦,行囊铺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上,躺下便是不动;还有力气的,相伴在附近拾些柴禾,把带来的麻饼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烘烤。

龟甲瘦猴一般,背了一路的包袱,累得将包袱当做枕头,倒下就不肯再起。

老妪牵挂着她的行囊,却又不敢多言。

郝倚看见,作势将龟甲打了起来,将包袱递还给了老妪。

龟甲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谁也不理,自顾跑到峭壁边上坐着生闷气。

云梨在不远处坐着望向山下,灯火莹莹中,庭燎的烟气袅然不断,便是远观,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宁静祥和。

先前受云梨恩惠的老妪亲手烤了一些麻饼,她佝偻着脊背往云梨的方向走来。先是递给了那琛两个,因语言不通,便微笑着让他递给云梨一个。

云梨回身看见,朝老妪莞尔一笑接过。

老妪又往龟甲的方向看去,她走了两步,终是不敢上前,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云梨。

云梨顷刻会意,她从老妪手中接过麻饼朝龟甲走去。

“奶奶给你的。”她的语气轻和从容,总让人不期然卸下防备。

龟甲回头,先是看了眼不远处慈眉善目的老妪,又看了看云梨手中的麻饼。

红色的米子裹着核桃仁,上面覆着白色的芝麻粒,麻饼被烘烤的又甜又脆,喷香入鼻。

龟甲面上有些微微发热,他未发一言,只是伸手接过,将手放在衣服两侧抹干净后,抱着饼就大口大口啃咬起来。

云梨坐了回去,通过那琛的手语沟通,和老妪一边吃饼一边低语笑谈。

龟甲坐在峭壁边上,嘴里嚼着喷香的麻饼,面上是悠悠然的晚风。

他望着底下的村寨灯火,心中正是惬意。在他吃完最后一口麻饼,抬起袖子还没来得及揩嘴时,忽然发觉山下似乎有些不对劲。

可哪里不对劲呢?

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才倏然惊叫:“寨子里的灯火怎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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