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长夜漫漫(3)
不过离开码头短短两日,云梨就感受到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消耗。
醒着怕活人,睡着怕死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城郡,却因傀儡的肆虐而不放任何人进城。
云梨忽而就明白为何黑店猖獗、盗匪愈壮。
连条活路都没有的平头百姓,弱者被拆吃入腹,强者同流合污。
大多数人宁愿待在家中封闭等死,都不愿出门遇险丧命。
城内虽然不能进去,但也有不少有门路的百姓出城摆摊,这里俨然形成一个小集市,干粮杂货应有尽有,大都是日常赶路所需。
守将在各处巡逻维持治安,若要补给干粮,这里倒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云梨这两日皆宿在荒郊野外,可也是因为运气好才没有碰到危险,长此以往还不知会落得什么境地。
在码头准备的干粮快要吃完,她便在城门口的小摊上重新购置了些。
幸而姚景容给的银钱足够,否则以这昂贵的物价蹉跎下去,还没找到韩星年她就要先饿死了。
今日晴阳高照,午后的天气燥热难挨,许多过路的行人都在树下打盹。
云梨寻摸了一个僻静的位置,拾了顶没人要的破草帽,掸去灰尘扣在头面,斜靠在树桩上闭目养神。
许是清风拂面,温度适宜,也许是她太累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竟就此沉沉睡去。
饶是梦中,她也不得安稳。
云梨惊醒时,集市里仍是吵嚷一片,树下打盹的人早就睡得横七竖八歪倒一片。
她摸不准自己睡了多久,意识清明后第一反应便是摸向了腰间的褡子。
一旁的妇人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咧着一口黄牙道:“妹子,你放心睡,咱们替你看着呢。”
云梨抬头打量她,这妇人衣衫褴褛,旁边跟了一个瘦弱的男孩,怀中的襁褓里似乎是个婴儿,但她裹得紧实,云梨看不真切。
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妇人又腆着脸道:“姑娘一身好行头,方才在面食摊上买了不少吃的罢?”
这样拙劣的话术,云梨是第一次听见。
她恍惚间忆起陈年往事,于是她朝妇人身边的男孩招了招手,小男孩却是很惧怕的样子,只拿眼去看一旁的妇人。
妇人忙将他赶过去:“贵人叫你,你快去啊!”
小男孩这才敢走过来。
云梨故意拉过他转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笑道:“精瘦机警,是个好苗子。我身边倒还缺个牵马的马僮,我用十个肉包子,跟你换这一个孩子如何?”
妇人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柔娇妍的女子会说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话。
那一刻,云梨切切实实看见了她眼中的犹疑和思虑。
妇人恢复理智,忙摇头说:“姑娘这话便是折煞我等了,孩子他爹若是知道了,非把我抽的皮开肉绽不可。”
云梨便故作惋惜:“那便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说完竟是起身拍拍尘土,撂了草帽,解开缰绳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云梨真的走了,妇人这才后悔不迭起来,她一掌拍在男孩的腿肚子上,斥骂道:“叫你手脚快些就是不听,原等她睡着最易下手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十个肉包子把你卖了的好!”
男孩忍辱吞声,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承受。
过了一会,另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蹲在妇人身边低声道:“杨哥他们又打了牙祭,快收拾收拾赶去会合,兴许还有咱们的一份呢。”
妇人便对他道:“方才有个出手阔绰的贵气女子也往那个方向去了,截住她才是真的大有油水!”
男人笑得露出一口烂牙,起身道:“若如此,杨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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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梨前脚走了没多久,韩星年等人后脚就赶了上来。
一入集市,仡宿尔就像饿狼扑食一般在各个摊位跳蹿,他吃的狼吞虎咽,腮帮子就没停过。
韩星年用了些流食,却是胃口平平。
淳于澜一行人用饭时,韩星年便去打探城郡情况。
这里名为绍郡,原是隶属于孔家的,沈家吞并后,韩星年又打下了阳鹿城至朝都以东的区域,所以这里表面上是属于韩家的,实际却是沈家的地盘。
韩星年此时才惊觉,这一路上后方如此衰败荒乱,皆是前线战况过于胶着的原因。
他们一味去打击林唁,却忘了后方的安全维序,以致于每个城镇之间除了较大城郡的守城将军恪尽职守以外,其他较小城镇内部根本是自成一派。
天高皇帝远,甚至有的将领根本不认识自家主君面容。
大城郡的主将们难以约束小城镇头目,于是地头蛇都称了霸王。
仡宿尔见他回来时表情不好,上前问道:“怎么了?打听到云梨下落了吗?”
韩星年一言不发,过了半晌才忽然问他:“我们一路追剿林唁,全然忘了后方,是否也是一种错误?”
仡宿尔还在吃东西,闻言口齿不清道:“我还是那句话,人首先得活着才能去思考其他,先收拾了林唁,中原的破事将来你们再慢慢整治。”
回身时,韩星年看到淳于澜等人已经重新上了马车。
他便走过去道:“你们若是寻安全之地,这里就是安全之地。”
淳于澜问他:“你们要往哪里走?”
韩星年毫不避讳:“寻到我夫人后自是重回战线。”
淳于澜垂眸道:“你们若是经过泌城,便将我顺路送去,淳于氏一定会厚谢阁下。”
韩星年紧盯着她:“你连我们的身份都不知道还要一味跟着,真不怕出什么意外?”
淳于澜表情淡漠:“总之你们不是坏人且武艺高强,跟着你们才是最稳妥的。”
韩星年挑了挑眉,没有再辩。
这时,面食摊的老板将韩星年等人要的干粮包好送了来,见他们要走,忙迎上前问:“贵人可是打听一美貌女子下落?”
韩星年握着马缰转身:“是美貌出尘,不过她应当……”
“应当穿的是男装罢!”老板嚷道。
韩星年眸光一亮:“你见过她?”
老板点头:“那姑娘虽穿着男装,可走近一瞧便知是女子模样,她早先在我这买了些糕饼馒头,而后还在那边树下小憩了会,大约是未时一刻走的,约摸也走了一二时辰了。”
韩星年大喜过望,从褡子里取出一块金稞子抛给他,短促道谢后立刻甩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