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长夜漫漫(6)
淳于澜跟随他们入了朝都,看到守城将领对韩星年俯首称臣,这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朝都行宫还是孔司昱在世时翻修过的,韩星年除了绛兰院,基本没去过其他地方。
是以给淳于澜及其人马分配院落时,也是交由了行宫里的内官去忙活。
淳于氏虽然一直避于世外,深居简出,可此次淳于澜出行并未明说目的,她有所防备,韩星年也不得不防。
因而内官得了他的指令,将淳于澜的院落安排在绛兰院的另一头。
附近的禁卫值守巡视,虽不刻意监视,可也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异动。
即便如此,淳于澜的消息也很灵通,得知韩星年和仡宿尔要离开后,当即便决定来找他们商议同行的事。
她在内官的指引下来到绛兰院,不巧韩星年和仡宿尔两人前脚刚走,并未见着。
院落里,可见汀兰芳草葱茏平铺,玉树琼花错落雅致。
云梨坐在廊下,手里的绯色璎珞在指间灵巧翻飞变幻,不一会就有了好看的流苏雏形。
如今白昼冗长,廊下的石榴树被炙烤的没精打采,偶有飞雀掠过,掸起枝头的红朵艳卉,弯弯垂垂低荡在美人身侧,似要索雨求露般招摇。
云梨伸出素手,顺着柔软的花瓣扶住绿枝,那枝条便像得到安抚一般沉静下来,又恢复了娇艳挺立的姿态。
便是这一举动,让抬头的云梨注意到了拱门处的人影。
她拾起尚未编好的璎珞站起,朝她遥遥招手:“炽阳曝晒,你怎的站在那里不进来?”
淳于澜这才走了进去,白净的脸庞浮了一层热汗,她用帕子细细攒过,轻声细语道:“原是来寻韩少君的,可进来看到姑娘坐在廊下,便未敢轻易张扬。”
云梨道:“他方与仡宿尔去了书斋议事,怕是一时半刻不得回来,你因何事寻他,待他回来了我好转告。”
淳于澜随她进了屋子落座,宫婢上来摆了茶水凉果,云梨先叫她吃了半盅茶压暑,这才听她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澜儿先前已与韩少君央求过,希望他们前往西南经过泌城的时候将我顺路送去,淳于氏定有厚礼相谢。”
云梨撇过茶汤浮沫,望着她道:“泌城我未去过,因而并不了解。如今西南各处都不安全,不知姑娘去泌城究竟有何要事?”
顺预览怏怏道:“非澜儿刻意隐瞒,此行皆是父亲所嘱要求,他并未告知我此去泌城究竟为了何事,澜儿听授父命,不得不从。”
云梨搁下茶盏,“你的意思我会替你转告,只不过我也不知他们此行能否经过泌城,若不经过,你还是留在朝都的好,毕竟在西南地界,这里是最为安全的了。”
淳于澜点头:“姑娘的意思我明白,若非怕有负家父之命,澜儿也不会强求。”
说话的功夫,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孩童。
阿吉洗过澡换上了量身改过的新衣服,整个人朝气蓬勃,简直焕然一新。
“主人,阿吉有新衣服啦!”他还不懂礼节教养,只迫不及待给云梨展示他的新衣裳。
廖安跟在后边跑了进来,在他身后道:“在夫人跟前不得大声喧哗。”
听到他略带斥责的语气,阿吉敏感脆弱的心一下子收紧,一时之间仿佛又成了那个畏畏缩缩的乞讨男孩。
云梨忙道:“不妨事,他年纪还小,不必这么早就立规矩。”
阿吉却是将廖安的话听了进去,只见他恭恭敬敬道:“主人可有事要吩咐阿吉去做,阿吉什么都能做。”
云梨掩面而笑,见他跑得一头是汗,便对他招手:“你不必叫我主人。”
阿吉走过去,脑袋垂得更低,闷声改了口:“夫人。”
云梨将桌上的一碟凉果递给他:“我现下不需你做什么,你拿着凉果,去外面捡个舒适浓荫的地儿纳凉去吧。”
阿吉这才稍稍松快了些:“谢夫人。”
廖安见淳于澜在此,正要告退,却听云梨叫住他问:“主君可说了何时回来?”
廖安回说:“奴见送茶水的婢子已经进去撤了四五遍空茶盏下来,恐怕还有一二时辰熬呢。”
云梨听后了然:“那你去一趟后厨,把井里湃好的瓜果凉面拿起来,槐叶水是厨子们一早就备下的,拌好后可直接送过去。
光是吃茶怎能解暑,还要三五趟往外走,来回也是受罪。不若吃些冷淘凉果,既能解暑又能填肚子,就算熬到夜里也不怕了。”
廖安喜笑颜开:“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云梨耳朵微红,垂下眼睑道:“去吧。”
廖安走后,淳于澜不禁叹道:“都说韩少君对夫人情深不渝,如今看来,夫人对韩少君何尝不是缱绻心依。”
云梨此刻已是面色如常,闻言只抿了口茶淡笑:“姑娘怎会听说我与他的事迹?”
淳于澜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韩少君身为一军主将,坊间自然有许多关于他的轶事奇闻。便是各军首领的传记,在民间也早已被人传颂多年。”
云梨眸光淡淡扫过她的脸,最后定在她的瞳眸中,与之对视,不言不语。
淳于澜仓皇收回目光,搁下茶盏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澜儿便不再叨扰夫人,先行告退。”
“慢走。”云梨微微一笑。
望着淳于澜走远的背影,云梨一时有些怔神。
两人叙了这么久的话,云梨的茶盏早已空了两次,淳于澜的茶盏却还剩下半杯。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颇有些疲累,起身让宫婢撤了茶盏,自己则独自一人回了暖阁。
迎着余霞织就的绮丽温暖,云梨趴在迎枕上,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暮色在云梨脸上镀了一层金光,将她周遭裹得暖意融融,睫羽翕动像是微微展开的蝶翅,轻盈透明,覆着睡痕,显得更为可爱了。
再度醒来时,天边落日已收尽了暮云绮色。
韩星年不知何时回来的,此刻正倚在榻边,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别动。”见她要翻身,韩星年忙出声制止了她。
他俯下身来,却是揉了揉云梨被迎枕压红的脸蛋,笑着说:“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惜一直不敢。”
“那你今日怎么敢了?”云梨方睡醒,脾气好的出奇,声音也带了丝娇嗔的慵懒。
韩星年贴近她道:“因为你现在是我夫人呀。”
云梨撑起身子,看到近在眼前的韩星年,忽而就迷迷糊糊凑了过去,在他颊边印了一吻。
“你这又是为的什么?”韩星年眨巴着眼睛。
“因为……你是我夫君呀。”她以同样的言语回应他,声音极轻,温柔缱绻中盈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韩星年欢喜地忘了回应,云梨咬了咬唇,拿过一旁的玉簪束发,起身就要下榻。
却在玉足刚要沾地时,又被韩星年一把抱了回去。
“做什么?不吃饭啦?”
“我都被你那些凉果冷淘喂饱了。”
“可我还没吃饭。”
“少来,廖安都说了,你一下午和别人也吃了不少糕点果品。”
云梨搂住他的脖子:“对了,淳于澜说……”
“我知道,”韩星年打断她:“她方才去书斋找我说过了,不就是去泌城那事儿吗?”
“她去书斋找你了?”
这样一句反问,韩星年立刻嗅出了不一般的气息。
“我反正不带她走,别说我和仡宿尔不经过泌城,就算经过也不带她,累赘!”
云梨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推了推他:“起来罢。”
“偏不,”韩星年吻在她的鼻尖:“我明日可要走了,再回来兴许又是几个月后了。”
“嗯……”
韩星年贴贴蹭蹭的,试探着脱去了她的丝履,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她小巧冰凉的玉足,俯身在她颈窝微微吐气:“你待会要是饿,我让厨子再起灶好不好?”
云梨没有说话,只有搂住他脖子的胳膊又紧了几分。
韩星年便吻在她的耳侧,身上独有的清甜香气覆在云梨身畔。
他身上从来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清甜,便似从井水里捞起来的瓜果,清凉甜香。
他从前也总是任性肆意的,而今夜,却带了丝小心翼翼和紧张谨慎。
他总要时不时停下来,问云梨疼不疼,难不难受。
谁要一直回答这个问题呀。
云梨羞红了脸,她主动往韩星年怀中靠去,挺秀的鼻尖触到韩星年的脸颊后,寻摸着吻住了他的唇舌,让他不许再这么聒噪。
夜间,韩星年下榻点亮了一次红烛,他回眸,望着倚在迎枕上的云梨询问:“饿吗?”
霜色的寝衣将云梨玲珑有致的躯体稍稍遮住,她脸上的红晕尚未退去,一抹如水柔红盈着月色笼在颊边颈窝,在绵软无力的慵懒姿态下,衬得她愈发香染如玉。
直到明黄的烛光散漫过来,云梨才略微俯首:“有点。”
韩星年听后,出去到廊下吩咐了值夜的婢子数句,不多时,他便端着两碟清淡小菜并一碗红豆粥走了回来。
云梨起身看了看桌面,“只一碗,你不吃吗?”
韩星年便将滚烫的红豆粥放在唇边吹得半凉,接着喂到她嘴边淡淡笑道:“我吃你剩下的。”
云梨将红豆粥咽下,只觉绵密软糯,十分美味。
于是她故意道:“这样好吃的红豆粥,你怎知我会剩下?”
没想到韩星年回应地格外认真:“因为你心里有我,所以一定会留给我。”
云梨撑在紫檀案上,月色自背面倾泻入窗,将韩星年的五官映照地宛似良牙玉雕,落拓清俊。
他再次舀起一勺红豆粥,吹得半凉后送入云梨口中,继而喃喃地,一字一句轻吟:
“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红豆,是相思之意。
待天一亮,他便又要离去。
他想让心爱的人时刻念着自己。
云梨从未知道,看似总任性洒脱,放浪不羁的韩星年,心中也有这样细腻温存的一面。
她更不知道,韩星年所有的细腻温柔都予了她。
于韩星年来说,他原也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份特质的。
直到遇见云梨,经年累月将她藏在心中寸寸愈深,这才知晓红豆为何是相思之物。
“十二年了,”韩星年伸出手指抹去云梨嘴角的粥渍,清浅笑言:“我用种下满城红豆,静待结果的时间,换来你的回首相望,换来你终于心中有我。”
他话音刚落,云梨的眼泪便悄然落下。
韩星年湿红了眼,他欲要掩饰,于是捏住她的下巴,将绵长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感受着她唇齿间的红豆香甜。
云梨被他抵在案上,腰间相硌,有些不适。
韩星年未离开她半分,只双手托起她的腰身将她放在紫檀几案上,沐着月色褪去她的寝衣。
滚烫的肌肤紧密贴合,红豆热气氤氲。
窗外晚风阵阵,清凉中送来几瓣石榴花蕊,悄然纷落在红豆粥中,相互交融,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