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沈沈千里(2)
云梨十分清晰地看到了韩星年眼中的错愕与……
后面的情绪她没有多想,只疑心他不敢相信,所以看错。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轻声曼语:“我很确定,莘柳也替我把过脉了。”
可韩星年还是错愕。
他似乎是反应了很久很久,久到身边萤火逐渐淡去;久到荷田里再听不到蛙鸣;久到云梨的喜悦消失不见,而是揣着忐忑不安与惶惶失措。
她枯坐半晌,最后韩星年却是松开了与她十指相扣的手。
他拾起船尾的木浆,轻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云梨的掌心空了,心也坠落谷底。
她抬头,眸中敛着惊愕与不安:“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韩星年没有看她,只是在摇橹声中平静道:“回去再说。”
他能明显感觉到云梨的失落,与心爱的人有了孩子,他应该是高兴的,可他如今这个反应,叫云梨无法不多想。
她原以为,依韩星年对她的爱意与疼宠,应当会很高兴他们有了孩子。
可他这个反应,着实叫她捉摸不透,更无法理解。
木舟在悲寂中靠岸,云梨没有理会韩星年欲要搀扶的手,她提起裙摆自顾下了船,失魂落魄回了竹楼。
上楼之前,她刻意在楼梯口等了一小会。
韩星年默默走来,却是告诉她:“你先睡觉,我有话和莘柳讲。”
于是她再难启齿,只能惨白着脸回了卧房。
莘柳知道云梨今日会告诉韩星年她有身孕的消息,也知道韩星年回来后定会来找她,于是她并未熄灯,而是静坐案前默读医册。
果然,云梨和韩星年回来后便气氛不对,她听到云梨独自上了楼,不多时,这里便有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韩星年开门见山:“是真的么?”
莘柳点头。
韩星年强压着火气,来回走了数圈才压低了声音道:“不可能的。你说过我体内毒素无法清除,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莘柳揉捏着袖摆,很是自责道:“林唁的蛊毒刁钻难解,的确是不适合生育的,哪怕有孩子也……”
她望着韩星年气红的脸,一时又不敢说了。
韩星年盯着她,咬牙问:“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莘柳如实道:“可能性很低,他在云姐姐的肚子里,或许也会对她的身体产生伤害,也有可能熬不到十月产子便会成为死胎。将来就算生下来,不是他畸形多病,就是云姐姐多病。”
“你这次的话又有几分确定?”
莘柳涨红了脸:“少君若是不信,大可以请名医把脉,或是亲自去问我兄长。”
韩星年沉默良久,而后平静了许多:“是我言重了,我不该责怪你。”
莘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定了定心神,问:“少君如何打算?”
韩星年跌坐在椅背上:“对梨娘有损的事,我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不能留。”
“那你要如何告诉云姐姐,除非你实话实说,否则一个母亲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孩子的。”
韩星年颓然憔悴,这一刻,他的所有狼狈尽数展现。
“我只有不满十年的寿数,就算这个孩子活下来,我又能陪他几时……
梨娘若是知道实情,我怕她挨不下去,她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如今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得到了些许幸福,我怎能轻易毁去我亲手奉给她的美好。
这事依然要瞒着,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希望她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忻悦美满。”
莘柳想起云梨得知自己有孕后的开心模样,她心里很不忍,只能闷声道:“眼下境况特殊,我无法收集到滑胎所需草药,只能等我们离开箐林洲再说。”
夜阑人静,灯火悠悠。烛光闪烁、停息……闪烁、停息,一共两百六十一次。
韩星年回了楼上卧房,云梨已经躺下。
她面朝里侧曲身卧着,却是丝毫睡意也无。
云梨收回静望烛火的目光,耳边静静聆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星年先是走过来替云梨盖了被子,又按灭了多余的两盏烛火,接着便坐在床榻边上静静看了她半晌,随后才起身自去洗浴。
他再进来时,身上湿气氤氲,带着些暖意融融的清香。
韩星年按灭了最后两盏烛火,贴身靠近她时,云梨不期然被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温暖包裹,她的心紊乱了两下。
她知道韩星年没有变,他不会变。
兴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呢?
于是她再次调整好心态,回身时主动钻进了他的怀中。
韩星年微愣,丝滑的寝衣被她紧紧攥着,他垂首贴在她的鬓发旁,轻嗅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该睡了。”他低声说。
“你不高兴吗?”云梨咬着唇问,“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的骨肉,你真的不高兴吗?”
韩星年的心似乎在被人抓揉浸泥,揪提滚油,难受到片刻都未能喘气。
过了好半晌,他才僵硬道:“梨娘……我们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云梨疑心自己听错,她轰然坐起,黑暗中紧紧凝视他的面容,沉声:“你再说一遍。”
韩星年只得跟着坐起,“时局紧张,情势不妙,如今仡宿尔等人还生死未卜,天下人是安定了,我们却未必。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云梨急道:“你的骄傲和自信去哪了?你的恒心和毅力又去哪了?你说过会我们一家人会避世海外拥有平静生活的,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一部分!
三军休战兵变不过是你战绩中的第一次战败,你就要一蹶不振打退堂鼓了是吗?”
韩星年摇头:“只要韩家军不灭,战乱就仍在继续,我怕你们会有危险。”
云梨红了双眼:“照你这样讲,只要战乱,人们都别生育了,也不要相爱,也不要成亲。可是你知不知道,无论战乱多少年,这日子还在一天天过去。”
莘柳说的不错,他除非拿出十足的理由,抑或说出实情,否则他永远无法用这等牵强的理由让云梨去放弃孩子。
一滴湿意倾落在韩星年手背,他心中乱了,抬手欲替她拭泪,却被云梨反手打开。
她凄恻开口:“你若是这等想法,当初又何苦寻我……让我相信你,倚靠你,然后再把我推入深渊吗……”
韩星年痛难自抑,他动摇了,甚至想要妥协。
“梨娘,我……”
“回来了!主君!仡宿首领回来了!”一声声高喊,打断了韩星年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握了握云梨的手:“我先出去看看。”
来到楼下,莘柳正扑在仡宿尔怀里哭得眼眶红红,见到他,莘柳抽泣着退到一旁。
韩星年问:“情形如何?”
仡宿尔面如土色:“引开追踪的沈家军了——”
“好!”韩星年忍不住噫叹。
仡宿尔擦了擦颊边的血渍,沉声道:“朱志峯被辞风设计活捉,如今生死未卜。”
韩星年心中一沉,便在此刻他才醒悟,来路必将披荆坎坷,而云梨是他首当其冲要保护的那个,他不能容许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自己带来的也不可以,他要她活着。
云梨在楼上等了许久,久到窗外已经蒙蒙亮,韩星年才再度回来。
“仡宿尔可还好?外面的情形如何?”她苍白着脸问。
韩星年没有回答,而是道:“我们即刻出发前往楚洱郡,那里有我们的军马。待到了那里,我会寻最合适的滑胎药,拿掉这个孩子。”
失去孩子的痛他愿意用余生去弥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梨为了这个或许会畸变的孩子丧命。
一个巴掌不期然狠狠甩来,韩星年的脸被打得偏在一旁,碎发遮住他浸满伤痛的瞳眸。
云梨听得出来,他此话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梨娘……”
“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