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一世泽安(1)
听了这话,公孙柔按捺住内心的恐慌与不安,她稳住心神,朝白薇递去一个眼神。
白薇同样惧怕不已,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稳住颤抖的手掀开了车帘。
首尊和手下的银骑卫都不约而同往车帘里面望去,车厢内两方软垫,一台方桌。
隐在暗处的乃是一名温雅端庄的女子,另一个则是婢女模样的人,怀里的男童正睁大了双眼瞧他,模样有几分酷似沈临佑。
他虽然看不清女人的脸,但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两个女子都没有怀孕。
而马车里隔板低薄,也不可能隐匿人迹。
公孙柔与银骑卫首尊对视,她能明显感到对方的气势弱了下去,当她察觉到这点时,她便愈加强硬了起来。
“是属下错认,望夫人恕罪。”
“慢着。”见他们要走,公孙柔开口拦下:“方才首尊如何说的,莫非要食言不成?”
若不把戏做足,只恐他们再生疑虑。
首领咬牙切齿,终究是以银骑卫信誉为上。
他不再逃避推脱,领着一众银骑卫当场掀袍跪下,抱拳请罪。
公孙柔总算满意,她并没有再多为难,风雪势大,众人得了赦令,立刻在首尊的带领下往山下而去。
云梨怀着身孕,最不可能的就是往山上走,唯有下山的路程平坦较近,除此之外,她应当别无去路。
见他们走远,公孙柔才瘫倒在车壁上紧紧挨着。
潘欣撂开车帘,先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道:“属下去接云姑娘过来。”
公孙柔点了点头,仍是喘息不止。
当时为怕被银骑卫的人追上,潘欣便先将云梨留在了农舍,只等他们探路避险后再去接来。
而他所料无误,那些银骑卫果然还未走远。如若不然,只怕几人都将陷入生死困局。
接来云梨后,众人一路策马驱车来到寺庙门口。
应门的僧侣听说了云梨的情况,请示下院内住持的回复,当即就将几人让了进来,并安排了寮房供几人休憩。
莘柳求了签,结果因为大雪封山未能赶回去,此刻听说有产妇危在旦夕的消息后立刻赶了来,却没想到竟是云梨。
她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诊云梨早产。
住持知晓莘柳是大夫后,便着僧侣在外传话,言说只要大夫救人所需,泽安寺则有求必应。
公孙柔见莘柳与云梨相识,便对她道:“我随行还有数名侍婢,只要用得上,姑娘尽管吩咐。”
莘柳来不及细问她与云梨的渊源,她只挂心云梨如今的状况,这个孩子的真实情况有多复杂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答应过韩星年一定会保下云梨,而她同时也答应过云梨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事。照她原本和闻远的药补进程,云梨应当还有两个月才会生产,不该这么早就动了胎气。
来回折腾了数个时辰,不止随行数人,就连其他寮房的香客也都揪着心。
从古至今,女子生育都是从鬼门关走过的头等大事,有善心的香客甚至还捧着新求的佛珠替云梨祝祷。
她难产无力时,公孙柔在外间同那些香客一起坐着,她将佛珠递到儿子手里,让他握紧虔诚祈愿。
莘柳则陪在云梨身边,一刻不停地唤她名字:
“云姐姐,这个孩子是你自己要竭力保下的,你不能让他还来不及看看父母就离去,更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娘亲,若是韩少君知道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云梨汗流浃背,她已经疼得无法思考,只是不断说着胡话,问着他在哪,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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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韩星年忽而地莫名烦躁。
他踱来踱去,手中的纸团被他抚平揉皱,又揉皱抚平。
赵经赋进来时,他蓦地脱口而出:“我想去看看梨娘。”
两人已有五个月未见过了。
赵经赋沉吟了会:“而今战况胶着,沈家处处注视着你的举动,你去了反而给夫人招难。”
“我很想她。”韩星年面对赵经赋,毫不掩饰道:“我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我担心她会出事。”
赵经赋宽慰他:“夫人身怀六甲,你们夫妻俩又小半年未见,思念痴狂情有可原。史谊才去递了信,今日应当就该回来了,你莫要自乱阵脚。”
“我很想她,”韩星年再次说道:“我真的很想见她。”
他颓然坐在毡毯上,手上的纸团也被他丢飞出去。
他一点也不想打仗了,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再到中原干耗着。
这段时日他也暗自派人去打探过姚景容的行踪,这厮曾经说过只要他胜了沈家,就许云梨一家人避世海外,安享泽世。
如今呢,除了知道他在东北边,其他简直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狗东西。
韩星年咬牙切齿干骂一句,如果到最后关头他才出现的话,他非得把姚景容照脸打一拳再走。
屋外暴雪肆虐不歇,韩星年这会没事可做,索性披了氅衣在雪地里来回走动,翘首盼着史谊的信来,不看到云梨的亲笔手书,他无法安心。
史谊走后,根本不知前后的境况。
他一路打马,风雪中蒙着面,鞍上悬着烈酒,哼着小曲儿还正自在。
走近军营,看见门口站了一人,浑身落着雪,若不是他的视线追随着自己,还以为是个雪人。
真傻。
他想,大冷的天在外边挨冻,别是个傻子吧。
他撇撇嘴,正要策马跑进军营,却见那人大步一迈,直接上手薅住了他的缰绳,力道之大,竟连人带马将那坐骑硬生生逼停下来。
“信呢?”韩星年粗哑着嗓子问。
史谊惊魂未定,仔细看了他半晌才认出是谁。
“哎哟我的天,大冷的天你不在里边待着,这是闹得哪一出,你要吓死叔父呀?”
“滚!”韩星年顶讨厌让人知道他们两个的亲戚关系,他再次追问:“信呢?我信呢!”
史谊这才道:“我去时夫人还午睡未醒,我将信带到便走了,反正来回路程不算太久。主君再写一封,下回我再带回去,顺道将夫人的信也带回来。”
韩星年忍不住了,他简直忍无可忍。
史谊一看他的表情变化,便知道他是要发怒了。
幼时他与韩星年打架的场景历历在目,韩星年可能记不清了,可他却是记忆犹新,他那时候根本就是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史谊刚要跑,就被韩星年一把揪下马背,风雪扑面中一个拳头就照脸砸了上来。
韩星年边打边骂:“我就交给你一件事!一件事!叫你带夫人的信给我,谁许你信未带到就回来的?”
他凑近闻了闻,看到鞍上悬挂的酒壶,拧着他的耳朵骂:“还他娘的喝酒?”
说完将酒壶拧开,兜头浇了他一脑袋:“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谁他娘的兵当的跟你一样?当军营什么地方?你家后院?不想干趁早给我滚蛋!”
史谊的确没个正行,这些年在军营里混惯了,各个将领知道他是韩星年母家的孩子,都对他让有一二。
韩星年念他年纪小,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如今就交给他一件顶要紧的小事他还办不好,如何不发怒。
今日尚且如此,等往后真的和敌人厮杀一处,他这条小命还不知要丢到哪去。
史谊被他打得边嚎边躲,烈酒在他头发上凝成了冰碴,冻得他瑟瑟发抖。
这会他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行!”韩星年气喘吁吁:“今儿要是再饶了你,从此便再无法纪了。”
他扭头怒吼:“来人!拿军法!”
左将军关义茂见了,在军帐旁低声道:“先生可要说情一二?”
赵经赋摇头:“这臭小子早该立规矩了,不管他。”
史谊在军营这么多年,何时受过什么军法,闻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求饶,生怕自己要被剥皮挫骨。
谁料韩星年只是以他醉酒误事为由,着人狠狠抽了他二十鞭子,皮开肉绽,可这条小命算是保下了。
赵经赋看着韩星年扔了鞭子回到军帐,在旁撇着嘴不住夸赞:“像样了像样了,这回史谊总算要长个教训,主君也终于有个首领模样了。”
他话音方落,脸上的赞赏神情还未褪去,便见韩星年换了身更暖和的衣裳,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赵经赋忙拦住他:“上哪去?”
“我心里放心不下,我就回去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他生怕赵经赋会阻拦,忙又道:“来回我最多只用五日,在此期间,大军都交付先生与左将军了。”
此地距凤北乡何止五日,他向来说到做到,只怕是要把自己身子熬坏。
赵经赋这回没再骂他,而是重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韩家一直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主君受累了。”
韩星年瞪大了眼睛,一副惊疑未定的模样。
赵经赋苦笑摇头:“去罢!多陪夫人两日,毕竟她将要诞下的是你们的骨肉,更是韩家的血脉。大军有我,你且放心。”
韩星年这半年来头一次那般快乐,他目若繁星,璀璨耀眼,“多谢先生体谅。”
说完他未再耽搁,引了亲卫一百余人,打马朝凤北乡而去,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