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后余生(一)
刘驰不情愿地缓缓睁开眼睛,一面平平无奇的洁白墙壁映入眼帘,他的视线稍向右移,看到一扇滤光良好的落地窗,这印证了他的猜测,显然,先前看到的那面墙壁正是这个房间的屋顶。
对于刘驰而言,这种情境早已司空见惯了,最近数月他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隔三差五就喝得酩酊大醉,早上醒来的时候,不是在自己的公寓就是在酒店,不过不管在哪儿,身边几乎无一例外都躺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
之所以说是“几乎”无一例外是因为确实有过特殊情况,那次是在一间酒店,他醒过来掀开被子,发现身边儿居然趴着个下身赤裸的男人,虽然确信自己的身体没有异恙,可他还是一溜烟儿跑去了医院。那次真把刘驰吓得不轻,接下来几个星期他确实收敛了,甚至信誓旦旦地告诫自己,为了他的身心健康,必须即刻跟这一切说再见,可时间一长,他便又堕入先前那种糜烂中,其实他对这种生活没有留恋,甚至是秉着鄙夷的态度,然而,每当他独自一人在深夜里辗转反侧之际,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便接二连三地找上门儿,甚至在梦中仍纠缠不休,后来他找到了一种解药——醉生梦死,尽管他知道这形同饮鸩止渴,却仍毫无顾忌地猛灌下去,因为他抱着某种侥幸,也许他必须直面过往的那一刻到来时,自己早就被酒精麻痹到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和煎熬了。
接下来是刘驰最感兴趣的“开奖”环节,他要看看这次身边躺着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丰满还是苗条,皮肤雪白还是褐色,说话婊里婊气还是略带点儿淑女气质,有时他甚至会跟自己打赌,赌女孩儿叫什么,比如安娜、妮娜、或者安妮什么的,总之就是那些在夜店里被叫烂了的名字,他不在乎女孩叫什么,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猜中其中一两个字儿,以此来取个乐。
刘驰朝两边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他居然独自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而且这并不是普通的单人床,两边的扶手和床尾的小桌子告诉刘驰,他似乎正躺在病床上,这个情况完全在他预料之外。刘驰猛然坐起来,由于血液的流速未能跟上起身的速度,导致脑袋一阵眩晕,他无力地托住前额的同时,右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刘驰这才注意到有根针头刺入了他的静脉,淡红色的透明液体正顺着导管缓缓流入自己的身体,导管的另一端则通往病床右侧的扶手之下。看着汩汩涌动的不明液体,刘驰脑中忽然浮现出被按进污水池,几乎因窒息而昏厥的场面,紧接着又闪过浑身无力地随波逐流的画面,刘驰的心跳陡然加速、血压飙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奋力地甩着头,想摆脱那些令人不适的记忆,可左手腕上紧箍的手环闪烁的红色信号,偏偏又将他的记忆带到一个硝烟弥漫的傍晚,直升机打着旋儿坠向地面,机舱内信号灯伴着警报的尖啸频频闪烁着红色。
就在刘驰的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病房外传来的争执声解救了他,从声势中不难判断女性已完全占据了上风,他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可惜病房的隔音性良好,尽管女人是个大嗓门也只能听到动静而听不清细节。刘驰熟悉这个声音,她的主人名叫孙静华,是一间高档夜总会的老板,也是刘驰的主顾,或者说是中间人,在他眼里,孙静华只是个跟自己有业务往来,且唯利是图的中年女人罢了。
刘驰觉得自己躺在病房里跟孙静华应该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开始努力回忆这两天的经历,病房的门忽然开了,一女一男先后进了病房,走在前面的是孙静华,这是个体态丰腴,妖娆且富有风情的女人,虽然已年近五十,但看上去却比真实年龄年轻许多,头发虽不及少女浓密,但依然乌黑亮丽,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饱满的双唇和圆润的下巴包揽了这张脸上百分之七十的性感,但这些不过是当今高超的医美科技所营造的假象罢了,两道细眉之下,浸满风尘与事故的眼睛终究还是出卖了她。
跟在孙静华身后的魁梧男子叫高智达,他那张面孔显然没有凝结多少科技的结晶,因而跟孙静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颗疤疤癞癞的光头像墩子似的杵在高耸的肩膀上,似笑非笑的两只小眼睛,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用小刀在额头下面划开了两道口子,里面是否有眼珠都有待考证,鼻翼的宽度似乎在向鲶鱼唇看齐,虽说他面相丑陋、五大三粗,却并不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就跟他的名字一样,这家伙的智商很高,是孙静华的心腹干将,可惜为人不够大度,面对聪明才智与他不相上下的人时表现得尤为刻薄,所以刘驰总感觉高智达这家伙跟自己多少有些兑付。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过来了,要是再晚两天,我就得考虑把你转到普通病房去了。”说罢,孙静华摆起肥臀,颤颤悠悠地走到刘驰跟前,坐在了病床上,她明知这里是病房,却肆无忌惮地抽起了烟弹,而且看不出丝毫的歉意。
刘驰轻叹一声,拧着眉头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孙静华没说话,她冲高智达递了个眼色,继续悠哉悠哉地抽着烟。
高智达心领神会,他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刘驰说:“你被扔进地铁站下水道的水渠,顺着水流漂进了河里,幸亏我暗中在你身上装了追踪器,不然你的尸体早就漂到海里喂鱼了,你被捞上来的那副狼狈德行,绝对堪称奇观,看来安琪拉的威名到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了。”说着,他还发出嘲弄的笑声,若不是被孙静华瞥了一眼,他恐怕还得说下去。
刘驰紧皱着眉,设法让那段在恍惚中随波逐流的记忆重现,当他意识到那的确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之后,便对高智达说:“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所以你最好给我点提示,让我想起来下这两天都干了什么,为什么会中麻醉枪,为什么会掉进河里,现在怎么又躺进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