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闽归南唐
却说留从效幼年丧父,家世衰微,很小的他就如同乱世里的浮萍一般,在母亲的操劳下艰难求生。
为了改善生活,留从效少年时就投身王审知政权,在泉州衙门当了一名小衙兵,经过多年打拼,他终于熬到了散指挥使,成为闽国皇帝身边的近卫班直吏员。
王审知治国有方,教子无德,在他死后没多久,他的那些不肖子孙便杀得人头滚滚。留从效近距离地接触到了这种帝王家的亲情杀,心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朱文进杀了王曦后,为了掌控福建,派出自己的党羽黄绍颇担任泉州刺史,成了留从效的顶头上司。在王家吃了多年干饭的留从效如何肯屈居于黄绍颇之下,于是,他开始密谋起事。一天,留从效偷偷对泉州裨校王忠顺、董思安和自己的亲信苏光海说:“朱逆杀灭王氏一族,又派心腹分据诸州,分明是想独吞福建。我们都是在福建生活多年的土着,深受王氏恩遇,当此危亡之际,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不成?王氏眼下就剩下富沙王王延政一直在建州坚持抗争,据说发展得不错。我们不如杀掉黄某,将泉州献给富沙王,以此报答王氏厚恩,也给自己谋个出身!“一席话,说得几人热血上涌,都表示要齐心协力做掉黄绍颇,回归王延政。
此后几人开始秘密串联,然后在留从效家里聚齐,一顿小酒喝起,众人纷纷吐露心声,表示愿意杀贼立功。留从效点了点人头,一共是52条好汉。留从效知道干这种事宜早宜不迟,一旦有人从席上离去,保不齐会变卦,于是他提议择日不如撞日,杀贼立功就在今晚。众人酒精上头热血澎湃,自然无不允诺。最后由壮士陈洪进带头,大家连夜越墙而入,直接闯进黄府,将还在熟睡的黄绍颇拎将起来一刀两断。留从效则来到王延政之侄王继勋的藏身之处,恭请这位王氏宗子出面主持泉州军府事,好与占据福建南平的建州军相呼应。
留从效、王忠顺、董思安三人也没客气,一律自署平贼统军使,实际上掌握了泉州大权。
却说福州指挥使李仁达,先前叛王曦奔建州,王延政用他为将。及朱文进叛王曦,李仁达奔还福州。王延政派儿子王继昌为福州镇守,派黄仁讽为镇遏使,率兵保护王继昌。李仁达乘间对黄仁讽说:“今唐兵乘胜南下,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有建州,怎能顾及福州?昔王潮兄弟皆光山布衣,取福建易如反掌。若我等乘此机会自图富贵,难道不及王潮兄弟么!”
黄仁讽点头表示同意。李仁达退出,即密召党羽,乘夜突入府舍,杀死王继昌。
李仁达担心得不到拥戴,未敢自立。他说神光寺僧人卓岩明两目重瞳,手垂过膝,有天子相。党徒同声附和,遂将秃奴拥入,代解衲衣,被服衮冕,就在南面高坐起来【和尚为帝,不知是否盘坐】。
天德三年(945年)三月。卓岩明遣使向后晋称藩,并沿用后晋年号,称天福十年。
王延政听说福州之变后,乃于建州族灭黄仁讽家,更派统军使张汉真,带领水军五千,会漳、泉兵往讨卓岩明。
张汉真到了福州东关,船甫下椗,黄仁讽领着数千士兵冲出城来。张汉真措手不迭,被他一刀砍为两段。原来黄仁讽因家族夷灭,无愤可泄,所以勇往直前,杀戮来将聊报仇恨。
那半僧半帝的卓岩明毫无他能。只会在殿上“喷水洒豆”作法事。因为得了胜仗,赏劳已毕,即派人至莆田迎入乃父,尊为太上皇。李仁达自判六军诸卫事。
黄仁讽事后追思,忽觉怀惭,从容语王继珣道:“人生世上,贵有忠信仁义,我尝服事富沙王,中道背叛忠在那里?富沙王以从子托我,我反而帮同乱党将他杀毙,信在那里?近日与建州兵交战,所杀多乡曲故人,仁在那里?抛撇妻子令为鱼肉,受人屠戮,义在那里?身负数恶,死有余愧了!”说着泪如雨下。
王继珣劝慰道:“大丈夫建功立名顾不到妻子,且置此事,勿自取祸!”
两人密谈心曲,偏为外人所闻,往报李仁达。李仁达诬称两人谋反,遣兵捕至,枭首示众。
既而大集将士,请卓岩明亲临校阅。卓岩明昂然到来,甫经坐定,李仁达目视部众,众已会意,竞登阶杀死卓岩明。李仁达佯作惊惶,仓皇欲走,当被大众拥住,迫居卓岩明坐位。李仁达命令杀死伪太上皇,自称威武军留后,用南唐保大年号,向唐称臣。唐主命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赐名李弘义,编入国籍。
唐主李璟初名景通,有四弟景迁、景遂、景达、景逷。景迁早卒,由李璟追封为楚王。景遂由寿王进封燕王,景达由宣城王进封鄂王,景逷为李昪妃种氏所出。李昪受禅后方得此子,颇加宠爱。种氏以乐妓得幸,李昪也加封她为郡夫人。蛾眉擅宠,便思夺嫡,尝乘间进言,谓景逷才过诸兄。李昪不禁发怒,责他刁狡,竟出种氏为尼,且不加景逷封爵。及李昪殁李璟继位,种氏恐李璟报怨,且泣且语道:“人彘骨醉,将复见今日了!”
所谓人彘,是指下面这个故事:
汉高祖刘邦宠爱戚夫人。刘邦死后,皇太子刘盈登上皇帝的宝座,吕雉成了皇太后。戚夫人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再也不是吕雉的对手。她向吕太后请求三尺白绫,但是吕雉拒绝了她。吕后不可能这么便宜戚夫人。她要折磨戚夫人,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吕雉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把戚夫人打入冷宫,囚禁在特种监狱里,把她漂亮的秀发全部一根一根的扯下来,用铁链拴住脖子,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天天捣米。为了防止戚夫人自杀,派官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戚夫人没日没夜地捣米,一边捣米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唱歌: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吕后听说后勃然大怒,下令召赵王刘如意进京。刘如意这年不过十二三岁,凡事都靠相国周昌主张。吕雉征召赵王三次,三次都被周昌硬邦邦地拒绝了。吕雉只好先召周昌,再召赵王。她在害死刘如意后,开始对戚夫人下手。她叫人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剜去双眼、割去舌头并将她熏哑戳聋,做成人彘置于厕中。她十分欣赏自己的杀人艺术,让宫女太监们都去观看。后来又让人请惠帝也去观看。刘盈听说人彘就是戚夫人,忍不住失声痛哭。他使人对太后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骨醉则是指武则天当上皇后后,唆使唐高宗将王皇后、萧淑妃打入冷宫,高宗忆及王皇后萧淑妃的好处,一日乘隙往视,行至冷宫门前,只见双扉紧闭毫不通风,旁开一窦借通饮食,不由得恻然神伤几乎泪下。半晌才呼道:“王后良娣,得无恙否?朕在此看你两人。”
语方说完,但听二人凄声道:“妾等有罪被废,怎得尚有尊称?”
高宗又道:“你等虽已被废,但朕尚是忆着。”
说至此,复有呜咽声传出道:“陛下若念旧情,令妾等死而复生,重见日月,乞署此处为回心院,方见圣恩。”
高宗回答道:“朕自有处置,你等不必过悲。”
不意武氏回来,已有人密行报知,气得武氏双眉倒竖,即向高宗诘问。高宗反自抵赖,不敢实言。武氏心狠手辣,竟下一道矫诏,令杖二人百下,且把她们手足截去,投入酒瓮中。可怜二人宛转哀号,历数日方才毕命。
不过宋后不是吕后、武则天,李璟也不是惠帝、高宗,他笃爱同胞,晋封景逷为保宁王,并许种氏入宫就养。李璟母宋氏尊为皇太后,种氏也受册为皇太妃。
不久改封景遂为齐王,兼诸道兵马元帅,燕王景达为副。李璟与诸弟立盟柩前,誓言兄弟世世继立,景遂等一再谦让,李璟终不允许。
却说福州归于南唐,闽主王延政向邵武发兵。查文徽道:“邵武重地乃我军后路,必由大将镇守。”
大将臧循道:“元帅赐我精兵五千屯兵邵武,闽兵一定无功而返。”
“好!”查文徽道:“本帅就点五千精兵与你,臧将军务必依险而守。”臧循领得帅令,便点五千精兵据守邵武去了。
数日后王延政率两万兵马来到邵武,远远望去山丘之中有一大寨,三面皆有丘陵环绕,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王延政道:“此寨依山而立,不可强攻。孤王欲翻山而入绕寨之后。”即命大将张汉卿点三千兵马为先锋进入山林。这森林山势不高,却密林阴森,闽卒忽见一碑,上刻三字“霾风岭”。
张汉卿来到霾风岭上,环顾四周草木丰茂,枝藤盘绕死气沉沉,唯有依稀溪流之声。
闽军再往深去,只见青雾弥漫瘴气袭人,且闷热难耐,寻找多时却无翻山之路,而士卒大多呕吐头晕,马匹也停止不前。张汉卿觉得山中瘴气太重,便去求见王延政。王延政只好退出山林。
这时忽闻有人唱道:“一滩高一丈,邵武在天上”。王延政远远望去,见见一个老樵夫在背柴吟唱。王延政与几个护卫催马赶上老樵夫,喊道:“老人家慢走!”
老樵夫转身问道:“军爷有何事?”
王延政下马施礼言道:“敢问老人家这霾风岭可有上山之路?”
老樵夫道:“霾风岭林木繁密,瘴气阴潮,野兽尚不能生,何况常人?”
“莫非此岭无路可走?”王延政问道。
“有个小山路,只是艰辛异常。”樵夫道。
王延政道:“老人家速速讲来,莫说艰辛异常,就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樵夫道:“霾风岭山腰之处有一小路狭窄崎岖,只可人过,不能马行。一路之上瘴气阻隔,将士用尿布遮面方可无恙。”
王延政大喜,即刻传令,命骑兵守营步兵入林。老樵夫领路来到一条小径,其中藤叶交织错综复杂。樵夫道:“前面便是小路,请军爷以尿布遮面。”众人遂用尿布遮面而行。
万余名闽国将士一字排开,行有半个时辰,眼前顿时开朗,只见碧日当空瘴气散尽。王延政往山坡之下看去,正是南唐大寨。南唐兵马依仗邵武天险,在寨中悠然自得。王延政一声令下,顷刻间火弩冲天杀声漫山,闽兵顺山坡一冲而下,南唐营寨大乱。
臧循正在中军酣睡,一个校尉来报:“大事不妙,闽兵绕霾风岭劫杀后营。”臧循一听如同五雷轰顶,赶忙顶盔披甲上马出营。
臧循往后营来救,闽将张汉卿迎面冲来,顺势一刀便将臧循人头砍下。南唐士卒皆无战心,或逃或降痛失邵武。
邵武失守,王延政率领大军直逼建阳,建阳乃闽北重地,南唐大帅查文徽在此屯兵。
这天建阳城下旌旗蔽日刀枪林立,号角连鸣杀气腾腾。闽军两万将士百员上将排开雁翅阵。王延政头戴黄铜狮子盔,身着金锁黄铜甲,跨下宝马名曰飞云骓,手提八宝驼龙大刀昂立阵前。
建阳守卒赶忙到中军禀报,只见城上号炮三声,城门大开。查文徽统帅一万兵马浩荡而出。只见他头戴方翅黄金盔,身着铁锁连环甲,跨骑白玉嘶风马,腰挎一柄青鸿剑,身长八尺,面膛红润,二眉扎鬓,长髯捶胸,大耳有伦。再看旁边一将身长九尺,面色苍紫,剑眉圆目,颔下短须,头戴皂缨盔,身着逆鳞银甲,跨下战马名唤一丈雪,掌中一对短柄镔铁戟,此人乃是马步军都虞侯边镐。
查文徽道:“闽主无道祸国殃民,尔等何不归顺大唐。”
“哼!”王延政冷笑道:“李弁四姓家奴,也敢妄称大唐,今日献出建阳则罢,否则本王绝不留情!”闽将张汉卿道:“主公不必与其言论,待末将取他首级献于麾下。”张汉卿出马叫阵,边镐催马出战。二将盘马交锋,不到两个回合张汉卿便被边镐砍落马下。
查文徽见边镐获胜,即命三军直捣敌阵。闽军折去一员大将,士气大落,被南唐兵马击溃。王延政只得率溃败兵马扎营城南三十里外。
一月之后,闽军大将杨思恭、陈望率两万兵马来援建阳,王延政扎营溪水南岸,南唐兵马见闽军援军来到,闭门自守不敢出战。姚凤对查文徽说道:“两军相持数月,下官愿献诱兵之计破敌。”
查文徽道:“是何妙计快快说来。”
姚凤道:“大帅可散播谣言,就说建阳城中粮草将尽,军心大乱。此事若传至闽营,王延政必然趁火打劫,渡溪水来犯。此时元帅可劫其后路夹击闽军。”
查文徽闻言大喜,即刻命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是建阳城内粮草将尽,军心已乱。
谣言一出,不过三日便被闽军探马得知,报与闽主王延政。王延政大喜,即刻召集众将官道:“今得密报,建阳城中粮草已尽,唐兵军心大乱。我等当借此良机夺取建阳。”左右众将皆请命出战,王延政命大将陈望率前军,杨思恭率后军渡溪水攻取建阳。
陈望率军涉水,所带冲车、云梯、飞车等攻城器具甚多,声势浩大,建阳城上唐兵望见后,即刻禀告大帅查文徽,查文徽遂命大将祖全恩率兵正面迎敌,边镐迂回后路。等陈望率兵渡过溪水,祖全恩已在建阳城下摆开阵势,陈望问道:“此人可是边镐?”左右副将皆言不是。陈望笑道:“久闻边镐勇冠三军,今日却是无名之徒,何足惧哉?”遂命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击鼓进军。祖全恩见闽军杀来,立即率兵杀出抵挡。
陈望率前军交战,杨思恭调遣后军渡过溪水,眼看后军即将登岸,突然东面杀来一支兵马,为首大将正是边镐。两下交锋,闽将杨思恭未战一合,便被边镐戟插后心,死于乱军之中。
陈望正率前军大战祖全恩,忽有手下来报,唐将边镐大败后军,正从身后杀来。陈望慌忙掉头去战边镐,不过四五回合亦被边镐诛杀。
王延政闻报大惧,退守建州。唐先锋使王建封缘梯先登,唐兵随上,守卒尽遁。王延政无可奈何,只好自缚请降。
却说闽国有个人名叫章仔钧,任西北行营招讨使,屯守浦城西岩山。章仔钧老婆人称练夫人,有次唐将卢某托言借路经过山下,到时却擂鼓攻打营垒包围营盘。章仔钧急派两名校兵往建州求援。两人因大雨延误时间,按军法应当处斩。练夫人出面劝阻说:“形势危急,正是用人之时,怎可杀壮士?”于是章仔钧释放了两名校兵。这两名校兵就是边镐和王建封,后来投靠南唐做了大将。
王延政投降后,边镐和王建封查知章仔钧仙逝后,练夫人到儿子供职的建州居住.为报恩德,两人具备金银、布匹赠送夫人,同时还交给她一面白旗说:“唐兵就要屠城,请夫人将这旗子插在门前,以免兵士误犯。”夫人慨然退还所有金银、布匹,连白旗也交还给他们,郑重地说:“你们如果顾念旧时恩情,我希望保护全城。如果一定要屠城,我全家愿意与城同存亡。百姓死了,我一家活着也没意义。”边、王二人大为感动,停止屠城,全城百姓得以保全。
后来练夫人仙逝,全城百姓痛哭,一致要求破例将练夫人埋在县衙院内。并立铜像,尊称练夫人为芝城之母、芝城众母,后又被南唐追授为越国夫人。这是后话。
却说王延政被虏至金陵入见唐主。唐主降敕赦罪,授为羽林大将军,所有建州诸臣一概赦免。
闽国自王审知僭据,至王延政降唐,凡六主,共五十年。后人有诗叹道:
六世闽主至此终,
多由淫逸起奸凶。
南唐雄兵乘乱入,
遥盼东海接苍穹。
又有诗云:
不经弑夺不危亡,
祸乱都因政失常。
五十年来王氏祚,
可怜一战入南唐!
保大五年,王延政改封为鄱阳王;保大九年,再改封为光山王,宋太祖即位后,北宋攻灭南唐,王延政于金陵内附,封太师归返漳州。不久过世,被追赠为福王,谥号恭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