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守贞南柯一梦
却说王景崇不听调遣,这时又冒出一个叛臣,竟勾通永兴、凤翔两镇谋据中原。
这人是谁?就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李守贞本是后晋将领,后晋灭亡后,他一度反复,最终投靠了新建立的后汉政权,被任命为河中节度使。
说实话,在抵御契丹方面,李守贞确实有当仁不让之功,算得上是一位抗击契丹的英雄。
李守贞与杜重威是故交,杜重威被诛死,他未免兔死狐悲。李守贞认为自己在后晋时就为上将,有战功、好施舍、得士卒心,也是一个兵强马壮的人物,而且后汉新造,天子年少,朝廷大臣没有几个老人,不若乘时图变,或可转祸为福;遂潜纳亡命,暗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
有一个河南人名叫赵修己,史称此人“素善术数”。李守贞守滑州时,赵修己做司户参军,管理户籍民政。他一直跟着李守贞到河中。此人读圣贤书,对天道、天命都有着不俗的思考。他看出李守贞的勃勃野心,于是很诚恳地劝谏道:“天时、天命都不对,公不要轻举妄动!”
赵修己前后劝谏多次,但李守贞听不进去。于是赵修己自称有病,不陪他继续沉沦了。
忽有游僧总伦入谒李守贞,托言望气前来,称李守贞为真主。李守贞大喜,尊为国师,日思发难。一日召集将佐置酒大会,畅饮了好几杯,起座取弓。遥指一虎舐掌图,顾语将佐道:“我将来若得大福,当射中虎舌。”
说着,即张弓搭箭向图射去,飕的一声,好似箭镞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将佐同声喝采,统离座拜贺。李守贞益觉自豪,与将佐入席再饮,自鸣得意。将佐乐得面谀,李守贞手舞足蹈乐不可支。饮至夜静更阑方才散席。
未几有使者自长安来,递上文书。经守贞启视,乃是赵思绾的劝进表,不由心花怒放,使者复献上御衣,光辉灿烂。李守贞高兴极了,略问来使数语,令左右厚礼款待。从此反谋益决,妄言天人相应,僭号秦王。遣使册封赵思绾为节度使,仍称永兴军为晋昌军。
948年4月,后汉朝廷派出3路平叛大军。郭从义领侍卫军讨伐赵思绾,讨平后即以郭从义为新的永兴节度使;赵晖讨伐王景崇,讨平后即以赵晖为新的凤翔节度使。73岁的白文珂讨伐李守贞,白老将军将军权交给监军王峻。
三处叛镇和三路平叛大军整整磨蹭了四个月,一个好消息都没传来。汉主刘承佑颇以为忧,便想请郭威出征讨伐叛军,郭威说:“臣不敢请,亦不敢辞,唯陛下命。”于是刘承佑加封郭威为征西诸军都诏讨、天下兵马大元帅,出兵十万讨伐三镇。
郭威奉命将行,先诣太师冯道处问策。冯道徐语道:“李守贞乃前朝宿将,功高望重,必然引诱旧部归附。公去后,当勿爱官物,尽赐兵吏,势必万众一心乐从将军。李守贞引诱不成,自然无力与将军抗衡,大事可成!”
郭威谢教即行,调集各道兵马前来会师。并促令白文珂趋河中,赵晖趋凤翔。诏命郭威兼讨王景崇。
郭威麾下有三员战将,一个是郭从义,此人乃后唐大将郭绍古之子,沙陀族人;第二个是郭威自己的外甥名叫李重进;第三个名叫石守信,开封人氏,加上赵晖共四个。还有一位军师姓王名朴,字文伯,东平人氏。郭威召集众人商议出兵之策。诸将拟先攻长安、凤翔。
华州节度使扈彦珂在旁献议道:“今三叛连兵,推守贞为主,李守贞灭亡,两镇自然胆落,一战可下了。古人言擒贼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赵,已属非计。况河中路近,长安、凤翔路远,舍近攻远,若王景崇、赵思绾拒我前锋,李守贞袭我后路,岂非是一危道?”
郭威闻言连声称善,决定先攻河中,沿途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有疾亲自抚视,属吏有所陈请均虚心听从。因此人人喜跃个个欢腾。
李守贞初闻郭威统兵,毫不在意,且禁军尝从麾下,曾受恩施,若到城下可坐待倒戈,不战自服。哪知三路汉兵陆续趋集,统是扬旗伐鼓耀武扬威。郭威随军更是气盛无前,野心勃勃,当下已有三分惧色。凭城俯瞩过去的部下,未曾发言便听得一片哗声,统叫自己为叛贼。李守贞悔恨无益,只得提起精神督众拒守。
诸将竞请急攻,郭威摇首道:“李守贞系前朝宿将,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万难急拔。且我军仰首攻城非常危险。不若以守为战,使他飞走路绝。我洗兵牧马坐食军饷,温饱有余。我料城中将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呢!”
诸将道:“长安、凤翔与守贞联结,必来相救,倘内外夹攻如何是好?”
郭威微笑道:“尽可放心,赵思绾、王景崇徒凭血气,不识军谋,况有郭从义在长安,赵晖在凤翔,足已牵制两人,不必再虑了!”
乃发诸州民夫二万余人,使白文珂督领,四面掘长壕,筑连垒,列队伍,环城围住。
本来惨兮兮的李守贞人马,现在却变得休闲自在,甚至舒服地晒起太阳来了,而城下的大兵们就混得惨了,郭威让他们修筑营寨,忙得就跟农民工一样。
好多天后,营寨终于筑好了,郭威让周边百姓们排好队住进新家。郭威似乎把战争给忘了,大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也不敢问。
一天夜里,久困城中的李守贞突然率军出击,后汉军一片慌乱,急忙放弃堡垒撤退,李守贞也没乘胜追击,只是全力以赴地把郭威新建的堡垒都毁了,然后撤退回城继续死守。
等后汉军重新回来时,敌人已经不见了。看着满地的断壁残垣,大兵们面面相觑,好几个月的努力就这么被毁了,愤瞒、激动、劳累,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积压的郁闷,这些火气旺盛的大兵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有人开始骂娘,但这时他们又听到郭威的第二道命令:再次筑垒。
军营里终于暴发出了空前巨大的粗口!这些人得重新劳动,把刚刚被毁的堡垒再筑起来。以前干什么,现在接着干!
不过骂归骂,军令如山,又过了些日子,堡垒又出现在河中城和后汉军之间。
以后的事情就像是复制粘贴,再复制粘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只要堡垒出现,李守贞就会心急火燎,不计利害地率队出城,不管用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把堡垒毁了,然后他才能稍微恢复点理智,带着人马逃回城。
而郭威就像故意和他斗气一样,只要你来毁,我就马上重建。如此没完没了的,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年,堪称奇葩。
但是每次出入城,李守贞的人马都会减少一些,有战死的,有拆墙累死的,有借机逃跑的,就这样周而复始,李守贞的人马越来越少,墙却越来越多。
李守贞计无所出,只有驱兵突围一法。偏郭威早已料着,但遇守兵出来,便命各军截击,不使一人一骑突过长围。所以李守贞兵士屡出屡败,屡败屡还。
李守贞又遣使赍着蜡书分头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辽,均被汉营逻卒掩捕而去。城中穷蹙无计,渐渐的粮食将尽不能久持,李守贞急得日蹙愁眉,窘急万状。国师总伦时常在侧,守贞当然加诘。总伦道:“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惟现在分野有灾,须待磨灭将尽。单剩得一人一骑,才是大王鹊起的时光哩。”
李守贞以为不错,待遇如初。谁知被围逾年,城中粮食已尽,十死五六,眼见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围外别无良策。乃出敢死士五千余人,分作五路,突攻长围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五路军纷纷败走,多半伤亡。越数日又有守兵出来突围,陷入伏中,统将魏延朗、郑宾俱为汉兵所擒。郭威不加杀戮好言抚慰,魏、郑二人大喜投诚,即令他作书射入城中,招谕副使周光逊,及骁将王继勋、聂知遇。光逊等亦率千余人出降。从此城中将士陆续出来,统向汉营归命。郭威乃下令各军分道进攻。怎奈城高堑阔,一时攻它不进,因此一攻一守,又迁延了一两月。郭威日夕督兵冲入外郭。李守贞收拾余众退保内城,诸将请乘胜急攻,郭威道:“鸟穷犹啄,况一军呢!今日大功将成,譬如涸水取鱼,不必性急了。”
李守贞料自己必死无疑,与其被杀,还不如自杀,于是在衙署中多积薪刍,为自焚计。迁延数日,守将已开城迎降。有人报知李守贞,李守贞忙纵火焚薪,举家投入火中。说时迟,那时快,官军已驰入府衙,用水浇火,立即扑灭,守贞与妻子及儿子崇勋已经焚死,尚有数子二女未曾毙命。官军检出尸骸,将李守贞枭首,并取将死未死的子女献至郭威马前。
郭威查验李守贞家属,尚缺逆子李崇训一人,再命军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厅已毁,独内室仅存。军士驰入室中,但见积尸累累,也不知谁为崇训,惟堂上坐一华妆命妇,丰采自若绝不慌张。大众疑是木偶,趋近谛视,但听该妇呵声道:“汝等休来!郭公与我父旧交,怎得犯我!”
军士不知她是何人,不过因她词庄色厉,未敢上前锁拿,只好退出府门报知郭威。郭威立即下马入府验明。那妇人见郭威进来,才下堂相迎亭亭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认识,又一时记忆不清,当即问明姓氏,该妇从容说出,郭威且惊且喜道:“你是我世侄女,如何叫你受累呢!我当送你回母家。”
该妇凄然道:“叛臣家属难缓一死,蒙公盛德贷及微躯,感恩何似!但侄女误适孽门,与叛子李崇训结婚有年,李崇训已经自杀,可否令侄女棺殓作为永诀!得承曲允,来生誓为犬马再报隆恩!”
郭威见该妇情状可怜,不禁心折,便令她指出崇训尸首,由随军代为殓埋。该妇送丧尽哀,然后向威拜谢,辞归母家。郭威拨兵护送不消细叙。
该妇虽然是李崇训妻室,但她的母家却在兖州,泰宁军节度使、魏国公符彦卿就是她的父亲。
先是李守贞有异志,僧人总伦来到河中,请求拜见李守贞,自称能听声推数判断吉凶。李守贞召出全眷各令出声。总伦听一个,评一个,不过是寻常套话。挨到李崇训妻子符氏发言,不禁瞿然道:“后当大贵,必母仪天下!”李守贞闻言自夸道:“我儿媳且为天下母,我取天下当然成功,何必再加疑虑呢!”李守贞于是决计造反。
及城破后,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崇训先杀家人,接着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隐处用帷自蔽。李崇训无从寻觅惶遽自杀,符氏乃得脱身。
符彦卿贻书郭威,且令女儿拜威为父,郭威也不推辞,复称如约。女母说她夫家灭亡,孑身仅存,不如削发为尼,做一个禅门弟子,聊尽天年。符氏摇首道:“死生乃是天命,无故毁形祝发,真是何苦呢?”
后来再嫁周世宗,为天下母,果如总伦所言【为天下母应在柴荣身上,而不是应在李崇训身上,李守贞自以为是,反而送了性命】。
就这样,郭威用一些业务不熟练,用料不讲究,粗制滥造的豆腐渣工程,就达到了克敌制胜的目的。当这些事情发生时,赵匡胤都在现场。当郭威的命令下达时,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郭威攻克河中,检阅李守贞文书,所有往来信札,或与朝臣勾结,或与藩镇交通,彼此指斥朝廷,语多悖逆。郭威欲援为证据一并奏闻,秘书郎王溥进谏道:“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概付火,俾安反侧!”
郭威闻言称善,乃将河中所留文牍尽行焚去。当即驰书奏捷。并将伪丞相靖﨑、孙愿,伪国师总伦,与李守贞子女分入囚车,派将士押送阙下。
刘承佑御明德楼受俘,即命将所有罪犯处死,并悬首于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