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清往事
“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我赠你“子清”二字,希望你能报效国家,早日蟾宫折桂。”
这是沈秋芸给彦文濯的期许,也是他们的定情。
他们相识于一场饥荒。
那时候战乱动荡,又遇天灾,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
树皮草根都被吃完了,灾民遍地。
有的人甚至就易子而食。
朝廷说是开仓救民,可是救济粮都是清汤寡水,连一粒完整米粒都挑不出来。
沈家做为一方的首富,在古鄣郡开了粥铺布施,分发糙面馒头。
于是百姓口口相传,趋之若鹜。
领取救济粮的人排成了长龙。
“我的,这是我的!”
彦文濯辛辛苦苦排队领的馒头还没有咬一口,就被人抢走了。
那人比他强壮,他根本争不过。
他被打破了头,蓬头垢面,匍匐在地。
“还给我,还给我!”
他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想要把那一个糙米馒头夺回来。
放在曾经,这是他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今时今日,没有那一口馒头,他就会死。
饿急眼的人,早就已经没有道德底线。
狠狠跺了他几脚后,抱着那个馒头逃之夭夭。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帮帮我!帮帮我!”
彦文濯哭喊了一声,头破血流地向四周的人求助,
可是那些人只是冷漠的远远看着,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自己的也被人抢了去。
彦文濯捏紧了拳头,狼狈至极,也绝望至极。
他痛哭流涕。
他的父亲死了,家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是山匪的儿子,可是彦文濯从来都是不屑于他父亲的行径。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山寨里的人都对他很好。
只是他每次说想去外面看看时,都不被允许。
于是,有一次,他偷偷跟跟着他父亲出了寨子。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杀人。
那是一对过路的夫妻,他们还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男人长得很高大,男孩坐在他父亲的肩头。
女人也很漂亮,唱着他听不懂的歌,但是很好听。
他父亲的刀刺穿了男人的胸膛,鲜血留了一地……
那一晚回来后,他噩梦连连,梦里都是一片血红色。
之后他就开始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这里的人会叫他父亲大当家;
为什么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群结队的出门,
之后就会带来很多好东西。
因为这些东西是抢来,
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
彦文濯觉得十分痛苦。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父亲。
于是他想方设法改了自己名字,跟着母亲姓,又把自己的户籍落在了远房舅舅家中。
他胸有抱负,想要读书,不肯拿刀,不肯落草为寇。
他把劳高气得半死,铁了心不愿子承父业。
劳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之后,就放任他在舅舅家寄住,山上时不时会送来一些金银补贴。
彦文濯自己也很争气。
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了童生,又考上了秀才。
见他真的读书读出了名堂,他那山匪老子也终于开始慢慢接受。
甚至畅享起“官匪”和谐共处的未来。
“不愧是我的种,以后你在这里当官,拉你老爹一把,我们互相照应。”
彦文濯嗤之以鼻。
他期待的是,有朝一日他能金榜题名,劝降他的父亲,让山寨里的所有人下山做回正经营生。
他勤奋读书,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着。
他以为他可以办到。
直到“秋名山剿匪”一役。
劳高死了,山寨里的所有人死的死,散的散。
祁家军四处追捕山匪的残余。
舅舅家害怕被牵连,连夜跑路了。
彦文濯不喜欢他的父亲,可是他这一身的血肉终究也是他给的。
又怎么能不悲痛。
悲痛之余,也只能选择逃离湫水县。
他身无长物,一路颠簸后,才到了古鄣郡。
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彦文濯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昏黄的天,忽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太可笑了。
这本就是一个强盗的世界,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
“给你,别哭了。”
一个小小的影子罩住了他。
彦文濯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漂亮干净的脸。
那双眼睛透亮地如同打磨过的碧玉。
让他一瞬间恍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见到了书中所写的仙女。
沈秋芸看他不接,缓缓蹲下来,把糙米馒头放进了他的手心。
“快吃吧,我在这里,没人敢抢你的了……”
……
他们初识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沈秋芸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后来,彦文濯打听后才知道,这是沈秋芸是沈家三小姐。
鬼使神差的,彦文濯留了下来。
在一次次和沈秋芸的接触中,弥足深陷。
沈秋芸不仅人美心善,每日来布施,还收养流浪的弃儿。
彦文濯主主动提出愿意教这些孩子读书写字。
就这样,就算后来灾荒过去了。
彦文濯依旧没有走。
他在那里当了三年的教书先生。
沈秋芸不仅给他工钱,还鼓励他再考功名。
陪伴他度过漫长又难熬的三个春秋。
彦文濯二十二岁的时候,沈秋芸送他进京赶考。
“子清,我会等你归来。”
“好……”
彦文濯略下了其他想要说的话。
他想要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彦文濯怀揣着梦想,还有沈秋芸的期许走了。
这一走就是两年。
期间他们书信一直未断过。
每一封信都是带着隐晦的爱语和思念。
沈秋芸默默等着他,希望等来他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谁料等来的却是沈家的灭门惨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