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教训
【保定·中午】
日军·第四师团·青叶中队排着整齐的队列行走在保定的大街上,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所到之处老百姓们皆退避三舍,闭紧门窗。不过这些士兵并不是在向某地进军,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返回部队营区的路上。在这一支清一色都是日本兵的队伍中,身着黑色保安制服的陈啸志在里面显得格外扎眼,他被两名脸上带着伤疤的日本兵夹在队伍中间,虽无佩戴手铐和脚镣,但是从日本兵们的行为举止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名被日本人抓住的“罪犯”。
陈啸志神情凝重的行走在日军的队伍中,尽管此时的天气酷热难耐,但是此情此景却让他想起了自己20岁时的一次苦寒之行,原因……或许是预感到此行会像那次一样——极度艰险,稍有闪失便会送命。
【东北·小兴安岭·雪风山——1906年冬至】
寒冬时节,暴雪大作,狂风凛冽,冰山雪林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此时天气零下40度,20岁的陈啸志身着新军尉官军装,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独自一人趟雪行进在雪风山的山腰上,尽管全身都已经用棉皮衣物捂得严严实实,但是严寒还是借着风势穿透了他的外衣,将他冻得毛发结冰,浑身关节僵硬,瑟瑟发抖个不停。此时,极度的困倦和疲劳已经把他拉到了死亡的边缘,整条性命都在凭着顽强的意志力继续维持着,不过即便如此也挺不了多久了——这是一次毒匪1剿灭战,他的整个排被二十名毒匪引入茫茫山岭,在地形劣势下把对方全数消灭之后,战斗幸存下来的人又因地形不熟迷失在这座白茫茫的冰原中,他们顶着寒冷与饥饿和冬季将军奋战了两天两夜,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走到了现在,来到这座被前人誉为“祥瑞”的雪风山——据说迷失在茫茫山岭的人,只要能在没有风雪的天气下爬上雪风山便可活命。
1毒匪:这是靠走私、贩卖鸦片为主的武装土匪集团,这些人相比一般土匪装备更为精良,手段也更为残忍、血腥,完全的人性泯灭,只要是为了钱他们能做出任何事情。
陈啸志爬上雪风山的顶峰,双目茫然的四下张望,结果见到的仍然是连绵不断的雪山及冰林。希望转眼变成了绝望,如此的打击令他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后他坐躺在山坡上,借着那厚近一米的皑皑白雪向山脚小心翼翼的滑行下去。滑到山脚下后,他吃惊的发现此地已是尸横遍野,那些尸首被掩埋在新雪的下方,稍有经验就可辨别出来。他吃力的爬起来,拍了拍沾满全身的白雪,顺着满地的尸首往前走,最终来到了一个临时营地的外围。
营地简易至极,其围墙仅仅是用放倒的松树围成一圈,里面有三座中型帐篷,外面也只安排了四名哨兵,更没有布置用于抵抗枪弹的沙包、圆木堆和壕沟。除此以外,这座营也没有竖立用于标识所属单位的旗帜,但是从那些哨兵的装束来看,他们隶属于大清新军。
陈啸志吃力的迈着步伐走近营地,一名哨兵立刻便发现了他。
“诶!”哨兵将汉阳造步枪夹在腋下,抬手指了指营地北侧一处没有用松树围住的缺口告诫道:“走门。”
“我去,哪走不一样啊。”陈啸志不耐烦的抱怨着,慢慢的照着哨兵的指示向其所指的正门走去。
哨兵把两手都插进袖子里,对陈啸志笑着强调道:“不一样!不是有这一说吗?‘有门不走,跳墙是狗!’哈哈哈。”
“瘪犊子玩意,说的好像你没跳过墙似的……。”陈啸志哭笑不得的说。
接着,陈啸志艰难的来到哨兵所指的‘门’。在门口把手的卫兵迎着风雪挺胸抬头,一手掐腰一手持枪,看到陈啸志他一点也没感到惊喜或是诧异,仍旧一如往常的打招呼道:“欢迎回来卧虎排长,看到您安然无恙,战戟营长一定非常高兴。”
“爷们!”陈啸志有气无力的询问道:“他搁哪旮呢?”
“中央帐篷!他已经等了你一天一夜了。”
“辛苦了。”陈啸志拍了拍卫兵的肩膀,然后通过缺口进入营地,朝着中央的那顶帐篷走去。
——
陈啸志撩开门帘走进帐篷,见帐篷里有十多名穿着单衣的清军官兵在围着火盆取暖,已经年近40岁的赵斌坐在一截木桩上静静的看着兵书。
“师傅,我回来了。”陈啸志体虚气弱的向赵斌打招呼说。话声未落,帐篷里的士兵纷纷转头向他看去。
赵斌慢慢的放下兵书,双手扶膝仔细打量陈啸志,见他毛发结冰、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立刻便意识到他已然是濒死状态。赵斌安心的松了口气说:“能活着回来就好。”紧接着他,赶紧对帐篷里的士兵命令道:“你们别烤火了,赶紧弄点雪给小武搓搓,别让他烤火!通知做饭的,叫他们煮点生姜辣椒水,弄凉了端过来。”
“好嘞,我们这就办!”士兵们应答说。话声一落,帐篷里立刻忙碌了起来,士兵们纷纷起身,焦急忙慌的穿着单衣冲出帐篷。此时,陈啸志很想坐到火盆边烤火,但赵斌明令不准他烤,所以他只好在帐篷的门口前干呆呆的站着,心里慢慢的都是怨气。
赵斌看出了陈啸志心里的怨气,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的勉励道:“你冻得太狠了,直接烤火会让你的心脉受不了的,再挺一会,一会就好,坚持一下。”
“行了师傅,我全听你的。”陈啸志有气无力的说:“我都这样了,要是由着性子来……大概会死吧。”
“的确会死,不过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赵斌强颜欢笑着说:“说句真心的,我还没欺负够你呢。”
“饶了我吧,干嘛老想着欺负我?”陈啸志很无奈的抱怨道。
等待了十几秒后,士兵们端着几盆白雪匆匆的回到了帐篷里,他们围到陈啸志身边,把雪盆放到地上,小心翼翼的取下陈啸志身上的装备,去除他的衣物,把他轻轻的放躺在皮质的毛毯上;接着,从盆里抓出松散的白雪,在他的全身各处猛搓,直至将他的肉皮搓成红色。这个过程看似不起眼,但是却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赵斌见搓的差不多了,才肯让陈啸志披上大衣凑到火盆边烤火。
——
陈啸志裸着全身,披着厚棉衣坐在火盆前疲倦的烤着火。相比半小时以前,他身体的受冻情况已经缓解了许多,这都得益于帐篷里所有人的共同努力——然而他对此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虽说已经不再有生命危险,但是全身各处的冻伤是无法补救了,从四肢到头部一块块皮肤冰凉、苍白、僵硬,看着令人无比揪心——不过想到能活下来便已是不易,还指望能奢求什么?
赵斌一脸愁容的坐在陈啸志对面,呆呆的看着他身上的冻伤,犹犹豫豫的说:“小武啊……”他停顿很长时间,一直都没组织好接下来要说的话。
陈啸志见赵斌停顿的太久,便等不及的打断道:“师傅,有啥话你尽管说,我听着呢。”
赵斌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板起严肃的脸问道:“你们全排是不是就活了你一个?”
陈啸志很无奈的摊了摊手。这时,伙食兵的钻进帐篷,将一壶生姜辣椒水送到了陈啸志的手里。
“张长良他们排,也死了一半人!”赵斌很不高兴的告知道。
“他们怎么也死了那么多人?”陈啸志捧着水壶不解的询问道。
“这得问你啊。”赵斌憋着心火指责道:“首轮交火,你是咋干的?”
“首轮交火,毒匪来了十个,我为了避免暴露目标,叫一班用刺刀解决的——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赵斌直接了当的说:“才怪!你一个‘避免暴露目标’好像挺稳妥,结果一下把咱们的本事全露给人家了!……没猜到人家是在试水吧?不知道人家搁人在后面盯着吧?”
陈啸志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慌乱的追问道:“这么说……仗打成这样,是我的错喽?”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咱们的练兵强度在整个世界都是拔尖的,闭着眼睛就能吊打全东北所有土匪!可是你倒好,对付一帮外行土匪,开场就把看家本事亮给人家了!咋地,想来个下马威呀?”
陈啸志很是冤枉的说:“不是,我寻思万一人家挺厉害的……放稳了打,不是能更安全一点嘛。”
“你开场这一‘稳’不要紧,直接让对面炸毛了!”赵斌指出道:“参战的只有你、张长良两个排,总人数不比人家多!结果人家这一炸毛,不敢和你们正面抗了,让你们两个排分开——牵着你的这一排大冬天去山里兜风,围着张长良那一排往死了打。”他叹了一口气承认道:“这帮毒匪不怎么厉害,战术用的也不出彩,但是人家就敢玩命!而你,开场就不给人家一点机会,逼的人家只能玩命和你打,所以最后就是这结果!”他很不情愿的庆幸道:“还好我留了一手,背着你们预备了两个排,不然张长良那边一个也活不下来。”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陈啸志垂下头道歉道:“对不起啊,师傅。我错了,是我对不住那些兄弟。”
“这一仗咱们死了这么多人,不是毒匪太厉害,是你自己做的太招摇!”赵斌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愧疚,你这不是低级错误,属于高级失误!而且一场仗都没打过的小孩,能打成这样的战果也算合格了。”
陈啸志并不认可赵斌的说话,生气的责备着自己说:“少安慰我了!失误就是失误,害死人就是害死人,说多了都是借口。”
“行,你自己随意。”赵斌很无所谓的放纵道:“反正,这一仗就是个教训!以后记住了,遇事别一下子就把老底全都亮出来!亮一半,另一半留着做后手!要是老底全都亮出来那你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多谢师傅教诲,我记住了。”陈啸志毕恭毕敬的感谢说。
“记住就行!”赵斌看着陈啸志仔细想了想还有没什么可交代的,确认该说的都说了之后,他站起身规劝道:“好,今天就到这,你就把那壶水喝了睡觉吧,我出去打个猎!”
“师傅,现在大雪封山呢。”
赵斌不屑的说:“说你道行浅一点都不冤!有些玩意,下了雪才好抓啊!”说完,他穿上大衣,提起陈啸志的步枪,钻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