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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安卧尽头

【1920年,夏·傍晚】

保定城郊,昏黄的太阳落至西山为整片大地蒙上一层橘黄色,天际中回荡着步枪和爆炸的声响,滚滚硝烟笼罩着高墙环饲的保定城。此时此刻,在通向尚庄的那一条泥土路上,陈啸志穿着一身沾满泥水和血污的便装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速度造成的颠簸令他的衣兜里时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陈啸志双手紧握着车把,沾着血渍的老脸表情狰狞恐怖,两眼中杀气腾腾。

保安·虎子一身便装,提着行李箱、背着行囊,携着身背幼儿的陈姜氏迎面走来。陈啸志看了他们一眼,而后便从他们身旁匆匆经过。尽管陈姜氏试图大声呼唤把他叫住,但是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如此冷漠惹得陈姜氏泣不成声。

陈啸志回到家里把自行车摔倒一旁,匆匆走进正房来到屋里;他爬上炕挥臂清走炕桌上的一切杂物;然后相继从衣兜里掏出了6个挤满手枪弹的(十发装)弹夹,11个挤满步枪弹的(五发装)弹夹、另有四枚木柄手榴弹。陈啸志把这些弹药整齐的摆在桌子上,而后跳下炕来到箱柜旁,打开箱柜从里面依次拿出莫辛纳干步枪、毛瑟c96手枪(配有木枪套)以及一包裹;然后,他将步枪和手枪全都放到桌子上,把包裹放在炕上;接着他打开包裹,脱掉衣服,换上包裹里面的北洋军装、军靴,戴上军帽,把水壶包、弹药包、作战背包、汉阳造步枪刺刀等通通系在身上;最后,包裹里就剩下了一副五指皆露出的皮手套。

陈啸志回到炕上,依次拾起桌上的步枪弹、手枪弹、手榴弹,并将它们依次装进子弹包、衣兜和挎包里;而后他盘腿坐在桌子旁,动手将桌上的步枪和手枪分别拆解进行维护保养;维护保养工作完成后,陈啸志把两支枪重新组装起来,并装入子弹、挂上保险;最后,戴上皮手套,拿起步枪和手枪疾步匆匆的走出屋子,离开家门,径直向保定城进发而去。

田野、河流、林地,全副武装的陈啸志借助所经之处的自然环境,悄无声息的绕开了一切公路交通,独自一人潜行到了保定城下。他躲在保定城下的树林里,找了一个肮脏的泥坑作潜伏点,把长满绿叶的树枝压在身上做伪装——如此严整周密的文章,令城墙上的皖军哨兵丝毫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昏黄的夕阳已落下西山,黑夜临近,陈啸志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6:45),然后他揣起手表,把步枪搂到胸前,心里默默念叨着:“离天全黑还有1个点,等下去!”他抬眼,隔着树叶狠瞪着据守在城墙上的皖军十五师哨兵,心里暗暗发誓道:“只要天一黑,就叫他们见识一下驱逐骑兵的手段!妈勒个巴子的,你们做白天,老子就做黑天!”

“小武啊,你是不是以为就这么窝在军校里就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了?”心底里忽然传来刘三柱的声音,这令陈啸志激动的握紧了拳头。他默默的闭起双眼,沉痛的思念令他仿佛感到刘三柱就站在自己身后。

刘三柱身着军校保安制服,背着双手站在陈啸志的背后,一脸慈祥的笑着对陈啸志说:“孩子,你现实点吧!以前有个诗人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现在国家乱成了一坨浆糊,我们这些老百姓不管干什么都是免不了沦为国难牺牲品的,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难不成非得等到人家把枪口比在你头上了,你才想起来时局动荡、民不聊生?到那个节骨眼上,你再想用自己的所学报效国家、报效民族可就来不及了。”

……数日前·保定军校·保安室……

陈啸志不以为然的傻笑道:“怎么可能?”然后他毫不掩饰的自夸道:“就凭我这一身本事,要取我性命谈何容易?”

刘三柱点头承认道:“嗯,你是有这个底气。”随后他犹犹豫豫的断言道:“不过……就算你能保得住性命,你也免不了亲眼看着亲朋好友被人活剐,到时候你心里不会好过的。”接着,他建议道:“与其继续在这呆着讨虐……干嘛不趁早走呢?”

陈啸志黯然笑了笑,然后极其恶毒的开玩笑说:“因为我还想看看刘叔你是怎么叫人活剐的呀。”此话一出,刘三柱定了定;随后操起警棍,扑向陈啸志又笑又气的骂道:“看我不锤死你小子!”陈啸志见大事不妙,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保安室,那滑稽的动作令保安室里的众保安皆捧腹大笑。

随后安稳的时光没过多久,两人的这场玩笑就成了不幸的事实,刘三柱等一批护校武装在皖军十五师的叛乱中成了牺牲者,幸存者屈指可数。

皖军十五师叛乱之时,整个世界都褪去了颜色,唯有鲜血、火光的色彩保留了下来……不对,不仅保留了下来,还加深了,变得无比刺眼。可惜积贫积弱的华夏大地上,少有的一所正规军事院校在这次叛乱中走向了破灭。大片校舍在焚烧,叛军武装在校内肆虐,物资遭到洗劫,设施遭到破坏,护校职工被屠杀,只有正在休暑假的教学职工逃过了一劫。

零星的枪声在校内回荡,皖军十五师的一名团长把已是皮开肉绽的刘三柱揪着头发拽出保安室,那野蛮残暴的劣行令人不忍目睹,刘三柱发出的连连惨叫更是叫人汗毛倒竖。随后,叛军团长把刘三柱狠狠的摔在地上,那个位置刚好就是数年前被陈啸志射杀的日军军官所站的位置。叛军团长拽了一把刘三柱,让他跪起来;然后从身旁的卫兵手中要来一支三八式步枪,端起枪用大拇指按压并旋转枪机尾部的保险;跟着拉栓上膛,据枪顶住刘三柱的后脑,“砰!”的一枪将之击倒在地。

此时,陈啸志就藏匿在不远处的燃烧校舍中,目睹了刘三柱被枪杀的全过程,他心里对此十分震怒。

随后,叛军团长把步枪丢还给卫兵,冲着熊熊燃烧的保定军校扯开嗓子大吼道:“兄弟们,几个月了!上头不给咱们发饷、不给发粮……不仁义呀!他们既然敢这么无耻,那咱们也就用不着客气什么……拿东西来抵咱们的粮饷!这里是政府的地盘,有什么给我拿什么!拿不走的就给我砸、给我烧!欠我们的,我们自己抢回来!”

陈啸志怀着不满的情绪听完叛军团长的一通瞎吼之后,心中的怒火逐渐压制不住,濒临爆发。他紧握住拳头,咬了咬牙;然后站起来现身在窗前,反手一拳搥开窗户,这立刻引起了叛军团长的注意。

叛军团长一脸不解的看着烈火熊熊校舍窗中的陈啸志,心里不禁嘀咕道: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陈啸志歪着脑袋瞪着叛军团长,神情无比严肃。他无视周围向自己运动的叛军士兵,扯开嗓子向叛军团长喊道:“该讲的道理,我们都讲过了!可你不听劝,一意孤行作孽至此,我也懒得再费口舌!”他顿了一下,然后恶狠狠的放话道:“自个准备棺材吆!”说完,他扭身消失在窗户后面。

“呸!”叛军团长吐了口吐沫,非常轻蔑对身旁卫兵说:“他妈的,一个人也敢在老子面前叫嚣,当他自个是谁啊?”

“团座说的是。”卫兵点头同意道。

叛军团长抬手指着陈啸志藏匿的那所校舍,急头白脸的命令道:“把他给我逮住,抓活的!”

……暂时逃出叛军的追捕后……

身中数枪的林佑民,抱着一支mp18冲锋枪1,艰难的爬行到一棵树下;然后,靠树而坐,不可形容的剧痛令他暴汗如雨;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血窟窿,见鲜血淋漓,浸透了军装,所过之地血迹斑斑;他吃力的喘着气,召唤道:“武兄,过来一下。”

1mp18冲锋枪,mp18冲锋枪是1914年9月德军设计的冲锋枪,被应用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世界上首款真正实用的冲锋枪。在中国被称作“花机关”。

陈啸志端着一支血迹斑斑的莫辛纳干步枪,小心翼翼的退到林佑民身旁,蹲下,背向着他边四面张望边询问:“将军,有何吩咐?”

林佑民伸手拍了一下陈啸志的后背,极度愤恨的说:“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喘了喘气继续说:“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可是我还是想求你,替我……和他们……去做个了断。”严重的失血,让林佑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暗淡无光。

“行!”陈啸志不加思考的答应道,然后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一个人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造化……别嫌我做的不好。”

林佑民欣然一乐,笑着说:“怎么会呢?拜托你了,谢谢。”

“客气,应该的!”陈啸志信誓旦旦的说:“军校属于民族、属于国家,堂堂军人竟对本国军校下毒手——这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是祸国殃民的大罪!”他非常严肃的说:“能有幸为民除害……我陈卧虎,无上光荣。”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林佑民,见他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陈啸志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林佑民的颈动脉,最后他垂下头哀叹了一声,站起来,向林佑民庄重的敬上军礼说:“将军,走好!”

……

夕阳的红光射入林间,照在陈啸志和林佑民的身上。陈啸志一脸凝重的正对林佑民的尸体,慢慢撂下行礼的手,垂着头扪心自问道:“啧,好日子过到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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