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想陪着他
“我就俩套衣服,你穿我的,我穿什么?”西彦一句话把俞川噎得说不出话来。
俞川偏过头去笑了,无奈道:“那好吧,注意安全。”
“笑什么?”西彦往他手里塞了杯热牛奶,在他旁边坐下啃面包。
俞川捧着牛奶杯抿了一口,唇边沾上点白白的奶渍,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盯着地面,轻声说道:“我在想啊,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你觉得呢?”西彦不答反问道,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偏头看着俞川,神态看起来就像在逗猫。
“哈。”俞川笑了一声,把手里还剩下一半的牛奶递还到西彦手里,没急着回答,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我遇到了贫民窟的首领——贝蒂,她邀请我加入他们,这样可以活下去。”
“很正常,这里大多数活不下去的人都会选择抱团取暖。”西彦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喝完了,丝毫不在意那是俞川刚刚喝过的,“虽然会很狼狈,但能保住性命。”
看见西彦的动作,俞川眼眸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帮我,你猜她说什么?”
“她想要你的配额。”西彦想都不想道,简单收拾了一下餐具,拿起托盘上放着的湿毛巾要给俞川擦手,“伸手。”
“这是其一。”俞川顺从的把右手放到了西彦手中,任凭对方细致地擦拭指尖。
“还有其二?”西彦头也不抬道,很快擦干净了俞川的右手,“换一只手。”
俞川把左手搭上去,语气淡淡道:“她说可以给我庇护。”
“听起来还不错?”西彦把俞川的左手也擦干净了,随手把毛巾丢在托盘里,看着后者满脸认真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想回去?”
俞川心想他是疯了才会回去送人头,但面上仍旧不露山水,他伸手抓住西彦正要收回去的手,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动了动嘴唇道:“她想要我的命,你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话语里的机锋逐渐显露,西彦微微收敛了脸上柔和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你从来不是滥好心的人,西彦。”面对西彦的冷脸,俞川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他轻轻松开西彦的手,从摇椅上起身走到窗边,“就算是好心,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说罢,俞川推开紧闭的窗子,只见如墨夜色中一道冲天的火光,着火的建筑物正是二人离开的小楼,他回过头来看着壁炉旁的少年,面容被黑暗模糊叫人看不清楚神色,“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我相信一切都是有利益驱使的。”
“你真是理智得让人难过。”西彦轻叹一声,托腮看着窗边穿着他衣服的正太,眼中的笑意渐渐沉下去,叫人胆寒的冷漠又重新出现在脸上,“你非要一个解释的话,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家族需要的是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没有弱点的怪物。”
“所以,我是你的软肋?”俞川明白了,西彦太过于危险,也太过于完美,完美到令那些幕后之人胆寒,如果他们觉得失去了控制,那么西彦最终只会被毁灭。
“你并不了解我,林希。”西彦答非所问道,看起来对俞川有些失望,叹口气端着托盘下楼了。
俞川站在窗边,视线跟着西彦移动,一直到后者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才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把窗子重新关上,然后在摇椅上坐下,对着炉火跳跃的壁炉出神。
过了今夜就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但就这么拖着总归不是办法。目前他已经知晓了继承人的选拔标准,无非就是养蛊那一套,但有些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伊莉莎到底做了什么?西彦在整个副本里又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在镜子外的夜晚,伊莉莎变成了小女孩?而占据了她身体的大小姐又是谁?
俞川摩梭着摇椅上柔软的的毛毯,微微垂下眼眸,还是说,他要在这里等到档案上记录的事情全部发生了才能离开?早前耶利安关于未来过去的推论里其实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纰漏:出现在小阁楼里的陈旧档案,他们无从得知镜子外世界的具体时间线,但档案本身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指示:白天并不是所谓过去之过去,而是尘埃落定后的未来。
或许,陈旧档案所记录的三十年前、镜子内的现在才是真正的过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伊莉莎、西彦、林希,都尚且鲜活;三十年后,西彦不见了,伊莉莎在夜晚变成了恶鬼,林希忘记了过去……就像是某种既定的命数,他们都逃不脱一个名为家族的悲剧。
“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伊莉莎怨毒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俞川走下二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旁边正在洗碗的少年,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压出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痕,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心中突然生发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改变某种既定事实的冲动。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西彦清洗完碗碟一偏头就看见俞川盯着自己发呆,神色似有悲意,尽管有些生他的气,但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还是心软,“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俞川回神,回答道:“如果你和伊利莎打起来,你会死吗?”
“她会死。”西彦理所当然道,“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俞川说道。
“说真的,你撒谎的痕迹很明显。”西彦走到俞川面前蹲下,目光平视着他的眼睛,专注道,“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俞川怔怔地看着面前鲜活生动的少年,伊莉莎怨毒的话仿佛魔咒一般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搅得他所有的思绪都乱了,理智渐渐偏离正轨,他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然后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狠意拥抱住了西彦,近乎魔怔地呢喃:“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
“什么?”俞川说话的声音太小,西彦只听清了一个“我们”,他偏了偏头,勉强拍了拍怀里小正太的脊背,因为对方的不信任而产生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他如此对自己说。
俞川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明明刚睡醒不久,却是又困了,幼年的身体总是很容易疲惫。
“困了么?去床上睡。”西彦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裸露在外的双脚,俞川趴在少年的肩上,双臂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脖子,心跳得很快。
西彦把俞川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就走了,后者从床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去哪?”
“我就在外面,怎么真像只猫儿似的。”俞川眼巴眼望的样子逗乐了西彦,他拳头抵住嘴唇还是没忍住笑意,“看着是个大孩子了,难道还要我讲睡前故事吗?”
“可以吗?”俞川眼睛一亮,顺竿爬地很快,他并不需要什么睡前故事,但他喜欢跟西彦呆着,少年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俞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验证什么,总之一塌糊涂去吧,他不在乎了。
“好吧。”西彦是很好说话的,索性就在床边坐下,给俞川掖了掖被角,沉吟片刻轻轻地开口道:“很多年前,隆冬刚封锁了大地的时候,有三个少年在莱茵河畔共同许下了一个诺言,他们想要改变一些事:法则要合乎情理、审判要公平公正、罪恶将被完全杜绝。不过他们失败了,一败涂地。爱音跟富家子弟大打出手遭受了刑狱、伽蓝在一场俄罗斯轮盘的豪赌中死于枪下、雪湖……”
“听起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俞川越听越不对劲儿,索性开口打断道,“你再讲下去我会睡不着的。”
“我不太会讲故事,快睡吧。”西彦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一瞬间,俞川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西彦。”俞川没忍住从被子中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对方的名字,迫切地想要留住点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你就在这里,好吗?”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西彦没多想,只当他是做了噩梦害怕,轻柔地摸了摸俞川的额头,温柔的模样与初遇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未明,俞川渐渐从睡梦中醒来,手指轻轻地动了动,一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就倒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动了动眼皮从睡梦中睁开眼,在看清玩偶的一瞬间徒然惊醒,膝盖磕到了另一人腰腹,惊动了睡得很浅的少年,西彦按住他抵住自己腰腹的腿,“做噩梦了?”
俞川动作一顿,有些歉意道:“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西彦复又闭上了眼睛,把俞川乱动的腿摆正了,越发抱紧了怀里的人,“再睡一会儿吧,否则用不了多久又该困了。”
“好。”俞川嘴上这么应着,却是一点都睡不着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可爱的小熊娃娃,仿佛是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此前同耶利安在废弃小楼里搜寻档案的时候,他见过这个娃娃,就放在二楼铺了毛毡的摇椅上。
那座小楼,竟是西彦的故居,只是尘埃一层层堆叠,往事连同少年本身一起在岁月中消逝,仅在残卷遗书中留下只言片语,任凭人去猜测、去揣摩,然后那些本该不被知晓的人世情愁犹如春风野火又在心间生长,或许三十年前,林希就爱着西彦了。
俞川把目光放到西彦睡着的眉眼上,他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去忽略自己的心乱了这件事,从他对未来产生恐惧、关注命运的走向开始,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西彦这个人本身不再是一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模糊概念,而是有血有肉、会给他烤糖片吃的温暖少年。
他一定是疯了。俞川有些绝望地想,一边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了少年胸膛,那里一片温热。
……
今日天色很暗,乌云压着远方山峦,云层中隐约有电光闪烁,似乎很快就会有场倾盆大雨,西彦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少有的拧紧了眉,随后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窗子,俞川看看他,默默地把匕首别在了腰间。
西彦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笑了:“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要做准备了?”
“昨晚失火的临时住所就是一种预兆。”俞川望着少年说道,他只是受制于体型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并不代表真的看不懂局势,他不知道昨天西彦从重甲兵那里拿到了什么,但能让这么野心勃勃的家伙放弃直升机,就侧面说明拿到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决定整场选拔最终结果的关键。
另一方面,第三轮投放的物资是药品,俞川悄悄看过,里面消炎药、酒精和纱布占了很大比重,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接下来选拔的内容,一定有一场厮杀,昨天一整夜的安宁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就如同此时的天色一般,有些凶兆已经渐露端倪了。
“走吧,小猫。”西彦换了件衣服,往背包里扔了几瓶水、两块面包和几个罐头,又抓了一把糖放在兜里,背包往背上一甩,右手提着武士刀,左手要来抱俞川。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可以自己走。”俞川往旁边退了退,没好意思让西彦继续抱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十八岁的人了,“我们要出去么?”
“嗯,总不能在家里打架,如果你不想流落街头的话。”西彦点点头,俞川不愿意让他抱,他也不勉强,索性找了根绳子一段绑着后者手腕,一端捏在自己手里,这样总不至于再跟丢了。“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们暂时不回这里了。”
俞川点点头,乖得很:“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去找伊莉莎了。”西彦轻声说道,“昨天她抢的药品可是最多的,没道理我空手而归,她皆大欢喜。”
某种程度上说,西彦也是很记仇的,他也不会现报,而是放着,等哪天心血来潮想起来了再慢慢算帐。
……
“别杀我,求求你……”看起来明明很凶狠的男人一边狼狈逃跑,一边痛哭流涕地告饶,身后如鬼魅的女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却又不急着要他的命,反而猫捉耗子似的耐心逗弄。
男人急于逃命,一时未曾留意脚下,被地上不知道谁的断臂绊了一下,左脚绊着右脚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脸先着地,头破血流,他摔得头晕眼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龟缩在地上,面对朝他一步步逼近的女人,只能无力地倒退,嘴里喃喃地哀求着:“放过我、求求你。”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
“你怎么停下来了?”伊莉莎站在男人不远处,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她新换的白大褂上又沾满了殷红的新鲜血液,正顺着衣角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在地上积起一滩小血洼。
女人无辜的摸样太有欺骗性,男人二话不说从地上爬过去抱着她的腿痛哭求饶:“我错了,我不该朝你下手,饶了我……”
“饶了你呀?”伊莉莎有些迟疑,她低头看着抱着她的腿、满脸悔意的男人,似乎被说动了,“那你为什么要偷袭我呢?”
“我太饿了,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男人涕泪横流道,他亲眼看着这女人切西瓜一样削掉了他所有同伙的脑袋,恐惧刻入骨髓,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这女人好欺负,他该去围堵西彦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是吗?”伊莉莎笑起来,伸手想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像是不跟他计较了,美丽的面容一时叫他看花了眼,“是这样吗?”
“是、是的。”男人一边愣愣地应着,一边心中大喜,果然女人就是好骗,在伊莉莎扶他起来的间隙悄悄握住了匕首。
“他会死得很惨。”西彦带着俞川躲在暗处,外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前者随意地瞥了一眼男人手上的小动作,轻描淡写地说完了他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俞川问道。
“你觉得伊莉莎是那种会不计前嫌的人吗?”西彦反问道,他伸手遮住了俞川的眼睛,“接下来的画面你就别看了。”
太血腥。
俞川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小刷子似的扫过少年的手心,有些痒,西彦动了动指尖,忍住把手收回来的冲动,捏了捏小孩的鼻子。
“你这样很幼稚。”俞川不晓得西彦在搞什么名堂,掰了一下西彦的手,掰不开,泄气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太血腥,你看见会做噩梦的。”西彦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动容的理所当然。
“你怎么不给自己遮?”俞川说道。
“我习惯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西彦说道。
“那也别看。”俞川说着,伸手在西彦脸上摸索着把少年的眼睛捂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这么做,少年那句“习惯了”的确叫他心头一紧。
在他们相遇以前,西彦已经独自面对了无数厮杀、血流成河,习惯本身就带有一种无奈和妥协,因为没有人像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样护着他。昨夜,西彦说“这里太冷了”时的神情,那么落寞、那么孤独,俞川看得好难过,所以,他想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