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回忆录
夏禹川一路跑出了囚室来到了十七层的中央区,一仰头,一轮冰冷的月亮摇摇欲坠地挂在天上,凄惶的光影投射下来,满地尘埃,格外荒凉。
夏禹川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出来的囚室,忽然眼前一暗,有什么东西扑到了面前,他反应极快地同那东西拉开了身位,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上了脸,借着暗淡月光,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长着獠牙的吸血鬼,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恐怕是杀了很多人。
但夏禹川并不畏惧他,拔刀便战,那吸血鬼嗤了一声不自量力,伸手要来拧他的头颅。黑暗中只见刹那刀光闪烁,吸血鬼伸过来那只手就掉在了地上,他惊愕地看着夏禹川,像是难以置信:“你为什么——”
夏禹川一刀削掉他的脑袋,刀刃上滴血不沾,他反手将刀收回鞘里,敛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从旁边绕过去继续往前走,转身的刹那,天上月光照到了那把刀上——大夏龙雀。
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拍上他的肩膀,打断了夏禹川的思考。
回头望去,先看见高领毛衣包裹着的修长脖颈,然后往上是一张跟顾厌一摸一样的脸,夏禹川愣了片刻,记忆才跨越重重关山,回到了故事的最初,一个站在人群中矛盾至极的人。
顾厌先朝他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小朋友。”
夏禹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一点重逢的喜悦,他只是站在原地,冰冷地审视着顾厌,眸中杀意不减。关山五十年夏禹川变了模样,练就了一身风雪缟素的气质,哪怕是蓝黛也都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何况是顾厌?
“别来无恙。”夏禹川盯着顾厌看了一会儿,笑了,手里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锋反射着寥落月光,杀气四溢。
“你在想什么?”顾厌垂眸看着夏禹川手里的刀,他倾身过去似乎想要碰夏禹川的手,然后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他胸口鲜血涌流,竟是不知何时被夏禹川一个窟窿,鲜红刺目的血玷污了毛衣,然后落到地上。
顾厌的脸色一瞬间比纸还要白,他捂着胸口慢慢地跪下去,依靠着身侧的墙,然后头不受控制地向一个方向歪去,生命犹如昙花一现,很迅速地就死去了。
夏禹川神情冷漠地看着顾厌靠在地上死去,心中掀不起一点波澜,五十年关山岁月不是虚度光阴,何况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赫玛墨涅弄出顾厌来无非是想动摇他心智,但未免太过小瞧他了。
“便是要弄虚作假,也该顶着一张萧烟的脸来。”夏禹川转头看向天花板上闪烁着红点的监察眼,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再不济也该是蓝黛。”
夏禹川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无所顾忌地继续前行了。
但或许他仍旧低估了赫玛墨涅想要扰乱他心智的决心,他继续向前走,晦暗的灯光下整个十七层的空间被无限拉大,仿佛漫无边际,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冷峻的少年,孤独而落寞地立在凄风苦雨中,肩头落满隆冬的雪,但不过是转瞬间,眼前的场景忽然化作了一片大火焚烧的黑色庄园,少年站在灼热的火焰中无声送别着什么人,神色那么眷恋,那么的不舍。
夏禹川忽然就被那个眼神触动了,少年目送他离开时,原来是这般模样吗?但他的动摇但也只有一点,那个副本的结局再明确不过了,西彦死了,在大火中与罪恶的家族共沉沦。
只是,夏禹川不禁在想,沈砚也曾是家族的执行总裁,他最后会不会和副本里一样,为家族的罪孽陪葬?哦,不对,他忘了,沈砚已经死了,他先死在了冤案里。
夏禹川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刺痛,他有些分不清了,这究竟是赫玛墨涅搞的鬼,还是他真的……感到了悲凉。
再往前走,焦黑的地板又变成了实验室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有一串透明的、亮晶晶的水渍,再往前,夏禹川看到了一颗颗莹润的、珍珠一般的卵,断线珠子似的四处滚落,半人半蛛的颜峥喘着粗气趴在地上,雪白的皮肤汗津津的像是包裹了一层珠光,诡异又美丽。
听见夏禹川细微的动静,他抬起霜白的眼睫看过去,一颤一颤的,叫人心生怜惜。
但夏禹川却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甚至于多余的表情都不愿意给,他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颜峥看见他之后奋力地朝他的脚边爬来,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攀附上他的双腿,然后一路往上,莹莹的眸子氤氲着水光,无辜又渴求的看着他,嘴里呼出一口白气,呢喃道:“禹川——”
真是个摄人心魄的妖精,夏禹川垂眸看着靠着他大腿的颜峥,伸手似是怜惜地抚上了后者同样雪白的脸,脑海中却是浮现起颜峥头颅被子弹穿透,摔成一地白雪的场面。
夏禹川瞧着颜峥,他动容了,他在想,赫玛墨涅想干什么呢?让他看这些,赫玛墨涅究竟想干什么?扰乱他的心智?那成功了,他爱那家伙,所以哪怕知道面前的人不过是可以伪造出来干扰他的障眼法,他仍旧感到了心疼。
果不其然,下一刻颜峥的眉心也被子弹洞穿,脑袋无力地歪倒在了夏禹川的手心里,赫玛墨涅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他强调一个事实——死亡是沈砚的宿命,他们所有人的宿命。
夏禹川轻轻地把颜峥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接下来,就该是伽蓝了吧。
正当夏禹川等待着伽蓝出现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他就感觉双手双脚被什么人按住了,有人掰开他的嘴似乎要给他吃什么东西。
夏禹川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感觉身体羸弱不堪,不像是那具在关山千锤百炼后的钢铁之躯,他听见有人在说:“给他打镇定剂。”
紧接着脖子一阵刺痛,连意识也一并没有了。
夏禹川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躺在床上,一只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濡湿的帕子擦过下颌、胸膛等挣扎时出了汗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人轻轻给他拉上了被子,似乎走远了。
夏禹川这才小心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双人病房,窗台上放着一盆喜人的铃兰花,阳光斜着照进来,柔柔地落在淡蓝色的窗帘上,透着一股子温暖;墙壁和地板的颜色也是饱满、柔和的颜色,看着就叫人舒服;柔软的被子该在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熟悉的馨香。
夏禹川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试探着从床上下来,也顾不得穿鞋,小心地往门口走去,只是双脚刚踩到地上就整个人摔了下去,腿上没有一点力气,若非手撑得及时,他怕是要摔个头破血流。
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不是他从关山离开后用的身体,是属于俞川的、羸弱不堪的病躯,双腿无力,全身疲软,他很清楚这种状态,当年他结束m-724药物实验时的身体状况就是如此,只是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一点,他几乎神智全无,颓废、消沉、歇斯底里,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留下。
赫玛墨涅究竟……想干什么?夏禹川心中再次滑过这样的疑问。
“怎么自己下来了?”男人平静中带着关怀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他先看见了夏禹川赤着脚瘫倒在地上,两道江南女子般秀气的眉先拧起来了,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责备夏禹川,只是叹口气,驾轻就熟地直接把夏禹川抱了起来。
夏禹川愣了一下,随后挣扎起来,刚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干涩无比,还有些痛,他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当初药物实验的另一个后遗症,哑,其实那时候他连声音都听不见,不过不知道什么缘故,现在只是说不出话。
“乖一点。”沈砚只说了这么一句,把夏禹川挣扎不休的手按住了,然后把他抱到了床上,俯身替他穿着鞋袜,做完这一切,才抬头温柔又忧愁地看着他,伸手抚上了他的脖颈,那里之前被人打了一针镇定剂,还有些痛,“你又跑出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夏禹川看着沈砚那双明澈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很难过,温柔之下藏着深刻的无奈。这是沈砚,夏禹川情不自禁地就碰了碰他的眼角,手指在他脸上轻点,活着的、尚未死去的沈砚。
“想出去吗?医生允许我们到花园里走一走。”沈砚拉下他的手,起身却是要来抱他,似乎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指望他会回答。
夏禹川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当时沈砚和他被安排在同一个病房,他虽是记不得各种细节,但某些情况还是清楚的。
例如沈砚是被陷害强行打成精神病人关进来的,而他夏禹川当时彻头彻尾是个神经病,说不出、听不见,沈砚跟他交流与其说是在和他说话,不如说是被囚禁在精神病院无计可施,孤独之下的自言自语。
想到这些,夏禹川心猛地一抽,他试探着伸手去抓沈砚的手指,他说不出,但他还是想告诉沈砚,你不是一个人。
但是事与愿违,夏禹川发现他一瞬间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变成了一个困在过去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他看见自己突然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一边在沈砚怀里挣扎扭动不休,一边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怪叫,他推搡着沈砚,还在不经意中抓伤了他的脖颈,一瞬间,那地方细嫩的皮肤就开始渗血。
他突然的挣扎显然把沈砚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比起自己被抓伤来说,沈砚更担心把他摔了。夏禹川眼看着沈砚有些手足无措、但还算顺手地把挣扎不休地他抱回了床上,看样子是没少应付他。
夏禹川的嘶吼声惊动了值班的护士,不过片刻就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虽说是女性,也是即有力量的,比起温温柔柔生怕把他扭伤了的沈砚,护士小姐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否会受伤,轻车熟路地扯过床上的束缚带就把他捆了起来。
“四号床又发疯了。”护士简单地通过通讯仪同他的主治医生汇报了情况,拿出镇定剂似乎要给他再来一针。
“他不能再打镇定剂了。”沈砚按住了护士的手,眼神恳切道,“他今天已经打过一次了。”
m-724药物对人的损害本来就打,夏禹川目前只是药物实验带来的暂时性精神错乱,等后遗症结束了就会恢复正常,但是倘若镇定剂用的太多,是真的会变成傻瓜的。
夏禹川跟沈砚不一样,他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自然而然就可以离开这里,沈砚不希望他真的变成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
护士眼神平静地看了沈砚一眼,并没有管他,只是给了他一颗糖,让另一个护士把他哄到旁边吃糖,但要给夏禹川打镇定剂的手却迟疑了,镇定剂的确不能乱用,何况对方……护士叹口气,倒也没有一意孤行地给夏禹川打镇定剂。
沈砚手里猝不及防被塞了颗糖,他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而后也反应过来,他也是个病人,没有任何立场对医护人员指手画脚,他甚至不能强硬地做一些事,精神病这个罪名太重了,一旦被扣上,所有正常人的行为都会被曲解,哪怕是喜怒哀乐。
所以他只是苦笑一声,把糖揣回兜里,安静地坐到自己的床上,沉默看着医护人员让夏禹川冷静下来。
夏禹川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挣扎不休,但似乎脑袋的控制权回来了,于是他就把头转向沈砚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有些落寞的男人见他看过来,很快收敛了脸上的负面情绪,很是清浅地朝他弯了弯眼睛。
那样温暖的笑容,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那是一个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