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宽恕者
首都医院尽管趋炎附势,但业务能力还是很过关的,沈砚伤成那样,区区一天多就能够下地行走了。
夏禹川并没有一整天都守着沈砚,见过了两个少年窘迫的处境,他打定主意要把俩人接到身边来照顾,但沈砚这家伙戒备得就像只猫儿,一言不合就要亮爪子,夏禹川没办法,只能一边调查他的过去妄图增进了解,一边躲着沈砚。
夏禹川也不想这么憋屈的,奈何那少年看着年纪不大,长得温温柔柔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夏禹川觉得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要叫他绕进去。
沈砚看着面前给他端茶倒水一整天的苍梧,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在第无数次看向病房门口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人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人呢?”
“嗯?”苍梧毕竟不是沈砚肚子里的蛔虫,他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苍梧还真不知道指的是谁,“您问谁?”
“就……”沈砚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把名字告诉了夏禹川,却还不知道对方名姓,“前天送我来医院的那个人。”
“他去办理领养手续了。”苍梧将倒好的温水递到沈砚手里,想起早上夏禹川离开时自言自语的内容,如实给沈砚说了。
沈砚接过水杯正低头喝水,闻言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他抽了旁边床柜上的纸巾一边擦嘴一边难以置信道:“领养手续?他要干什么?”该不会想领养他和蓝黛吧?!
沈砚光是想想就感觉到一阵恶寒,当即水也不喝了,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苍梧见状连忙拦住他,绷着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道:“他不让您乱走。”
沈砚试图反抗,但苍梧瘦小的身体拦在他面前像座山一样,无论如何他都绕不开,没奈何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我不乱走,我去找蓝黛。”
苍梧点头同意了:“我带您去。”
沈砚跟在苍梧后面去了隔壁蓝黛的病房,彼时少年早就醒了,他身上多是冻伤,没有像沈砚那样的创口,因此动作幅度可以大一些,沈砚跟着苍梧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拿旁边果篮里的水果,懒得连下个床都不肯。
见苍梧进来,蓝黛眼睛一亮,当即开始撒娇:“姐姐,想吃苹果~”
带着撒娇语气的转音听得沈砚一阵恶寒,他下意识抖了抖,从苍梧后面探出身子来,看见精神饱满,又有精力上蹿下跳的蓝黛,忍不住吐槽道:“你过得挺滋润啊。”
“沈小砚!你怎么也来了?”蓝黛看见沈砚,脸上一喜,却依旧惦记着苍梧手里正在给他削皮的苹果,看都不看沈砚一眼。
沈砚本就因为夏禹川的事情心中烦闷,如今一般的罪魁祸首还这么没心没肺的,沈砚气得当场抢了苍梧手里的苹果,拿过来自己咔擦咔擦啃了,蓝黛见状不满控诉道:“沈小砚!抢病人的食物,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首先,我没有抢,我是光明正大的拿;其次我也是病人;最后我没有良心。”沈砚面无表情地把吃完的苹果核扔掉,上下打量了一番蓝黛,确定后者的确没有大碍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拍苍梧的肩膀示意她去办出院手续。
苍梧本来是不赞成的:“二位伤得不好,理应多养一段时间。”
对此沈砚的回答是:“我明白,但是蓝黛害怕医院,他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
苍梧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口气吃了一个苹果两个桃、现在高高兴兴毛毛虫拱被窝的蓝黛,她觉得沈砚的话不太有说服力。
沈砚手伸进被子里用力掐了一下蓝黛的屁股,后者痛得“嗷”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砚控诉道:“沈小砚!你干什么!?很痛的。”
沈砚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蓝黛顿时就怂了,两手揪着被子角,委屈巴巴对苍梧道:“姐姐,你就让我们出院吧,我真的不喜欢医院,还吃不好、睡不好的。”
苍梧:“……”6。
两个少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样呢,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无奈的神色,她点点头,交代了一句“别乱跑”,通知了一声夏禹川,起身给两人办出院去了。
等到苍梧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一脸委屈的蓝黛忽然从病床上蹦下来,轻手轻脚反锁了苍梧离开时只是虚掩着的门,而后坐回到沈砚面前,一脸严肃道:“说吧,你把她支开是想跟我说什么?”
沈砚定定地看了蓝黛一眼,忽然道:“蓝黛,你不会也背叛我吧?”
“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沈砚这么一问,蓝黛当场就不干了,他一个二哈蹬地整个人扒到了沈砚身上,掐着对方的脖子使劲摇晃,一边摇晃,一边控诉道,“我都为了你住垃圾堆了,你还不信我,离婚吧姓沈的,我俩结束了!”
“你坐到我伤口了,下来!”沈砚痛呼一声,额头青筋直跳,他也知道问出这个问题是他理亏,是以也没对蓝黛生气,只是蓝黛这家伙真就跟个拆家二哈一样,沈砚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肯定又流血了。
“我不,痛死你算了。”蓝黛嘴里鬼哭狼嚎地嚷嚷着,却到底是从沈砚身上下来了,他退开些许,严肃中带着些许受伤地看着沈砚道,“沈小砚,不要跟我说这种话,真的,我不喜欢。”
沈砚一愣,抿了抿唇道:“好。”
非常好哄的蓝黛瞬间又高兴起来,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个果子,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开始咔擦咔擦地啃,一边啃一边道:“我们留在家族的人手早上递消息出来了,弗兰西斯那老家伙最近在全球服务系统研发项目上投入了大量的资金。”
“那个项目不是因为技术原因叫停了么?”沈砚皱了皱眉,沈家落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部分资金被这个项目套牢,说起来这个项目最初还是耶利安撺掇着他去投的,当时全球服务系统有政府文件支持,前景非常好,谁知道实际上不过是理想者的乌托邦呢?
沈砚讽刺一笑,项目取消,沈家投入资金的富余直接流进家族的口袋,所持有的项目所有权证书直接成为废纸,如今家族重启项目,真正是踩着沈家人的尸骨上位。
“核心信息被弗兰西斯那个老东西把控得很严,我们的人接触不到,但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绝对是从哪得到了突破性进展。”蓝黛压低声音在沈砚耳边说着他收到的信息,沈家哪怕一夜落败,但到底风光过,留下来的暗桩沈砚都统计不出来,这也是弗兰西斯家族在把沈家尽数覆灭后继续疯狂打压沈砚的原因。
他们不是没想过对沈砚赶尽杀绝,但沈砚还未成年,受联邦法令保护,他若是死了,首先是残余实力反扑,其次安全局的追究起来家族也很难善了。弗兰西斯家族的政敌很多,他们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或许不久之后,全球服务系统就会全面上线,沈小砚,你说他们到底从哪得来了‘神明的箴言’?”蓝黛看着沈砚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都很清楚,若是弗兰西斯家族成功推出了全球服务系统,他们再想要扳倒家族,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另一方面,全球服务系统绝不是家族现有的技术能够做到的。
“我猜跟突然建起来的教堂有关。”沈砚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地点着,他回忆着最近几天混迹市井的经历,唯一的异常,就是夏禹川,而病房外发现的间谍也在印证他的猜想,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
蓝黛跟沈砚对视一眼,二者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沈砚道:“你先说。”
“那女孩。”蓝黛指了指门口,沈砚知道他说的是苍梧,“给人的感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给我递水的时候我碰到过她的手,触感很奇怪。”
苍梧是夏禹川留下来照顾他们二人的,苍梧有问题,其实说明的是夏禹川有问题,沈砚思考着蓝黛的话,慢慢地开口道:“送我们来医院的那个人,姑且称作是救命恩人吧,家族的精锐在监视他。”
“所以,是他?”蓝黛试探着问道。
“大概率。”沈砚拧着眉,没把话说死,拍了拍蓝黛打算回去,“我找机会试试他,先走了。”
此时在事务中心就沈砚和蓝黛领养一事跟工作人员掰扯的夏禹川丝毫不知道他已经被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得差点当场落马。
“先生,被领养人不在现场,真的领养不了。”工作人员也被夏禹川搞得焦头烂额,但后者的个人资料明显被掌权人用心安排过,工作人员是一点都不敢得罪他,但偏偏联邦法令又规定死了领养程序,他们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好吧,我下次带着孩子再来。”夏禹川轻轻叹口气,也不再为难工作人员,走在街道上忧心忡忡地想怎么办呢,蓝黛还好,就是个小傻子,沈砚那家伙完全就是只炸毛猫,要他乖乖来办理领养手续,夏禹川想都不敢想。
至于通过查看沈砚以往资料增进理解,笑话,沈砚以前完完全全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现在如此落魄完全是家族落败后政敌的刻意打压,换句话说,沈砚单说能力,白手起家也能给自己混得风生水起,真是的,看完资料夏禹川更没有信心了。
夏禹川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回到沈砚的病房,他再头疼应付对方,却不能看都不来看,毕竟不管是炸毛猫还是小可怜猫,捡回来了就是他的猫了,虽然这猫自己并不觉得是他的。
“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了吗?”夏禹川进门时沈砚正靠在床头上看夏禹川遗落的诗集,见后者略有些沮丧的回来,隐约察觉到是因自己而起,他本身并不是浑身带刺的性格,对夏禹川没了一开始的戒备,其实相处起来是很温柔的,只是夏禹川自己对他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罢了。
“那倒没有。”夏禹川如实道,比起他在不周山带过的熊孩子来说,沈砚真的很乖了,不吵不闹的。
“那你为什么一天都躲着我?”沈砚委屈的看着夏禹川,这句话说出来的确有装的成分,但隐约察觉到夏禹川刻意避着他时的失落也是真真切切的。
“没有躲着你。”夏禹川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为了增加信服力,他想了想,也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于先入为主了,干脆坦白道,“我今天是去安排领养手续了,不过出了点小问题,耽搁了。”
夏禹川顿了顿,又强调道:“没有躲着你。”
“领养?”沈砚一愣,心中五味杂陈,虽说他早就听苍梧提了一嘴领养的事,可亲耳听夏禹川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受,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总是容易让人触动,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一次被人欺骗还不至于让沈砚完全失去相信别人的勇气。
“嗯,你和蓝……黛。”夏禹川有点不记得蓝黛的名字,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养你们,不过有点麻烦,你们得跟我去事务中心登记。”
沈砚神色复杂地看着夏禹川,后者说要照顾他俩,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夏禹川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收养猫猫狗狗,沈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和蓝黛都是快要成年的男人了?”
“哦对。”夏禹川恍然大悟,沈砚以为他悟出了什么,结果就听见他嘀咕道,“大男孩子了,房间布置要成熟一点了……”
沈砚:“……”
“别担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家的。”夏禹川朝沈砚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比他在教堂朝拜的神像还要悲悯,只是在那双眼睛里,他和万物没有任何区别。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天道又是公正的,在祂眼里,万物如一。
沈砚从不信神,他也不需要谁来施以援手,依靠自己他也可以活得很好,但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被命运宽恕了,得以从烂泥一般糟糕的人生现状中挣脱出来,而不是在厄运的沼泽里沉沦,他害怕过,害怕在这样的境遇里失去本心,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像自己。
但是好在一切都拨开云雾见月明,他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