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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爪利如锋(下)

泱漭隐晦的天地间,云层的边缘偷偷镶上了一道金边,仿佛在生命的脉络里埋入了一条饱含斗志的金线。

“我还没输。”云漠光喃喃道。

山间吹来的东风拂过她清冷倔强的容颜,风里夹杂着她熟悉的气息,“是杉树的味道。”

她微微一笑,找到了要前往的方向。纤足轻轻,如蜻蜓般快步跳跃,足印在湖面留下一串串涟漪,笔直的通往岸边。

高大的常绿乔木就生长在这片地带,最多的便是高达三十米的银杉。树冠繁茂,高矮之间层层遮掩,令此地阴气四闭、万里无光,雨水顺从地沿着枝干流入地表,一切干扰的声响进入这方空间悉数被削弱了。

这是云漠光能想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

红鹰循迹而至,眼睁睁看着垂死挣扎的云漠光在飞翔的途中生硬的撞到几颗树上,一番自讨苦吃不免令人生笑。

许是碰了几次钉子,云漠光不再执着赶路,而是落足站定,静候红鹰。失了兵器,空剩下赤手空拳。她莲臂交叠,掌心朝上,诞出一朵透明的幽冥花,用的正是祖父所创的佛陀蜜掌,神秘而梦幻。

用佛陀蜜掌了断夹杂着仇怨的红尘往事,恰恰印了佛祖的人间如梦一说。

红鹰停在了距离云漠光三丈之处,“其实老身并不想为难你,我们都是女人。女人把剑术练到这等气候,实在不易。但谁让我们站在了对立的阵营,要怪就怪天不作美。你把老身引到距离同伴这么远的地方,就不担心孤助无援吗?”

云漠光淡淡一笑,眼睛里冒出旺盛的野心,“比起担心自己,我更害怕卫照知会拉你一把。”

“狂妄的小丫头。”

云漠光一点也不害怕打心理战,“是我狂妄吗?您不是已经到了要用绝招来对付盲人的地步了吗?”

红鹰嘴角的得意渐渐消失,“你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可我对付您的办法还有很多。”云漠光掌上的幽冥花忽然增益,将周遭的气流凹成一株巨大的食人花对准红鹰咬下去。

在云漠光感受到勒喜的身体一点一点冰凉时、被在山洞跻身于死尸之间时、被黑暗的世界不断提醒复仇的难题时,她都在思考,到底用哪些办法有可能打败红鹰。藏经阁的秘籍凡是过过她手的,浮雪禅、玉羌掌、虚静经、九天雩风剑法、佛陀蜜掌、瑶台神功、悬火招魂决、呼星术……无一不在备选之列。

云漠光双臂交叠复又展开,释放出巨大内力,从身体两侧生出来两道强力,缠绕在红鹰腰身,牢牢地将她固定在原地。

陌生的力道钻进红鹰的体内在疯狂流窜,但红鹰不慌不忙,平静的双目里似乎还有些另外的期待。悬崖下江水翻腾的声响响彻在幽深的山林中,红鹰道:“这里后是悬崖、崖下是江、四周是树,简直是复刻了那日,最终结果也也会一样。”

红鹰手中的剑倏地一旋,爆发似的突破了幽冥花的束缚,且由于骤然的剑势过于猛烈,连同自己的身体都随着这柄剑冲向了云漠光。

云漠光闻声一跳,在双掌掌心凝成两株寒意悠然的幽冥花,即刻送出,幽冥花探出的纤细花蕊如铁链般将红鹰拴住。红鹰笑了笑,再次破茧而出,手中的剑如芒星斗转,剑气充盈于天地,形成无所不在的牛毛细针,如一张网牢牢地将云漠光锁在针雨里。

骨骼在一瞬间全部错位的痛楚降临到云漠光身上,这是她有史以来承受的最剧烈的痛苦。

云漠光苦苦支撑,高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武功?”

对敌之时,心智成熟的红鹰往往杀人了事,甚少表露出得意的情绪。但输给她的人习得是云朝林的武学,她难免炫耀一番,“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这就是回山转海剑法,是老身毕生得意之作。”

“回山转海,原来这就是回山转海。”云漠光在心底默念着这几个字,仿佛接触到了大宋武学的巅峰。

当回山转海的无形剑气披荆斩棘般破开云漠光全身的经脉后,本该是这场比试的终结。然而那些受损的经脉竟奇迹般的发出微末的光芒,虚静经的强大之力再次启动,悄无声息修复她受伤的脉络,并缔结出更强韧的经脉。下意识里,她想到不光虚静经,还有呼星术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学。

感受到丹田内息在蓬勃复生,云漠光想到呼星术里记载的一式——“引星坠”,能够牵制住敌人的穴道。便催动此招,无数的流星从掌中钻出,没入红鹰黑色的罩衫下。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红鹰的攻击僵在了半途。那些看似脆弱的流星落在她的身体里,化为一块一块滚烫的陨石,一瞬间堵塞了红鹰所有的穴道。

这是简直是以一增十、以百益千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红鹰的身形停滞,落到地面,未知的恐惧令她些微有些分神。她催动内息,惊恐的发现十二经脉竟无一畅通,不由面孔变色。

云漠光封住了腹部的穴位,再度酝酿攻击,掌风之威力令整个山林都在窃语。

汹涌而来的掌力不停的敲打在红鹰的五脏六腑之间,红鹰别无他法,索性放弃使用内力,以剑招迎敌。妙就妙在,回山转海剑法和轻功凌云纵结合在一起,变幻莫测的步法和招数令占尽优势的云漠光无法灵活招架。即便再度发动内力攻击,穴位一锁,都是枉然。近身快速过招,而视力不济,实在是被动。

剑顷刻之间便刺到云漠光颈间一分之处。

空气摩擦的尖锐之声令云漠光侧头一闪,躲过了一劫。而后她顺势握住红鹰执剑的手臂,弯腰侧身一旋,捏住红鹰的腕口,企图将剑夺过来。红鹰顺势将剑一掷,剑轻巧传递左手上,向云漠光的腹部刺去。

冰冷的铁刃刺入身体,令云漠光的身体侵入寒意。但她没有忘记,此时此刻是她距离红鹰最近的时刻,索性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红鹰的身躯。铁刃磨擦着她的骨头穿透了云漠光的右侧腹腔,她果断抖出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对准红鹰的心脏猛然一刺。

红鹰的身躯徒然一颤,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在流逝。

山林里响彻起巨大的咔嚓之声,两株参天的银杉拦腰而断,眼看着就要压倒在两人身上。

云漠光闻变故兴奋的笑出声来,紧紧的抱着红鹰不放手,伏在她肩头轻声嘲讽道:“您终于要完蛋了!”她开心极了,在银杉树上动的手脚,终于发挥作用。

但很快传开了银杉落地之声,树干并没有如预料倒在她们身上。

一道黑影从山林里出现,飞速在倒下的银杉树主干上击了两掌,改变了它们倒下的方向。

“公子?”红鹰见人一喜,振奋之余竟生出十分力气,猛然一推,竟将云漠光推到了悬崖边上。

没想到孟松承会在殊死关头出现,云漠光顾不上腹部的疼痛,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江面吹来径直向上风,吹起她满头的青丝,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破碎之美。她一手捂着伤口,另一条胳膊企图撑坐起来,动作间身下几粒石子滚落到崖下,跌落在山壁之上发出不连续的清脆之声。

“红姨,您怎么样?”孟松承半蹲在前,询问着红鹰的伤势。

穴位的封闭变相阻止了鲜血过多流出,红鹰面色平和,轻呼出一口气,“她刺歪了,老身死不了,公子放心吧。”

“不如去旁边靠着歇息一下。”

红鹰摇摇头,“不急。”她侧着头,摸下头发上唯一的梅花簪,用牙齿一咬,簪身与簪头分离开来,一把闪着幽蓝色光泽的长针出现在眼前。

“这是?”孟松承心头一跳,朝着可怕的方向去想。

“麻烦公子先闪开,让我解决掉这个丫头。”

“不行!”孟松承简直是挡在红鹰正前方。

“公子,这是做什么?”红鹰甚是不解,不解之余还有几分担忧。

“云漠光擅长制毒,她都没有用毒来取胜,您若是这样做了,可知整个武林会如何想?”

“她不死透,必会再度缠上老身,往后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孟松承仍然坚持道:“不行。”

“公子这般阻拦,难不成不是来救老身而是来救她的?”红鹰的眼眸里染上一层深沉的痛楚。

对此孟松承没有反驳。

红鹰垂下眼,掩盖住双目离浓烈的仇视,“那老身给她一条生路。”

“谢谢红姨。”

就在孟松承因为相信红鹰的说辞而松懈的一瞬间,这根毒针从红鹰手上极速掷出,飞向了在悬崖边盘坐疗伤的云漠光。

孟松承腾身而起,追随而去,但毒针还是先一步扎在了云漠光的手臂上。

云漠光立时感受到一阵撕裂的晕眩,仿佛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找不到地面。潜意识告诉她,身后是深渊,于是她向前匍匐了一步。只是,她以为的方向截然相反。崖边的石子砰砰的掉落,她整个身体御风坠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黑影急速翻身下崖,抱住了这具脆弱无助的身躯,一同坠入了奔涌的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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