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张家人孟巍

皇帝寝宫外的走廊上，孟巍站了很久。

从承珞当太子时，他就陪在左右，看着他一路走来，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到统治天下的皇帝。

自己的黑发也成了花白，即将步入老年。

最近他总梦见父母，听人说一个人梦见逝去的双亲，说明阳寿即终。

孟巍不是很害怕死，小的时候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的祖父是被张家驱逐之人，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知所踪，母亲一人带着他实在没能力养活，只得狠狠心给他净了身，托人将他送入宫中。

因为身上有着海陵王的标记，净身的时候，不得不把海螺文身洗掉。

他永远记得那些日子的疼痛与屈辱。

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屈辱，一个战败家族一个世纪的屈辱，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剧烈地疼痛着。

张家人的身份一旦泄露，他就立即会被杀。

他不怕死，只是想着远在陕西的母亲，他每月拿到月钱，第一件事就是将钱通过钱庄汇给母亲，直到母亲去世，他便再也没有牵挂。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也好，静静地陪着皇帝，至少承珞念着旧情并不让他出宫，能死在皇上身边，算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安慰。

可是承琪，这个可恶的小子，竟然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生辰大典的那出戏，他当然看得懂。

虽然早就离开了张家古堡，但祖父依然沿袭着张家的传统，在他出生的时候就纹了海螺文身，四岁的时候身体里有了毒蝎子的血。

父亲失踪，祖父在临死前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你长大了，一定要将财宝取出上交给朝廷。”这是祖父讲的最后一句话。

他似懂非懂，等长大了再说吧，结果长大了，他入了宫。

有时候他会想起祖父的话，但对他而言，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早已在他被割裂的那天，随着身体的另一部分丢弃。

承琪，为什么要提那些旧事，为什么要让自己记起自己是谁？

他恨得牙痒痒。

但承琪带来了他父亲的消息，他出了家，最后在法云寺圆寂，承琪就在身边。

孟巍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是跟哪个狐狸精走了，骂骂咧咧了很多年，却没想到他居然跑那么远当了和尚。

“既然公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杀要剐听凭公子的。”

承琪摇头：“孟公公，你护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何要杀你？”

孟巍望着他，小时候的混世魔王，果然长大了也是人精。

“那公子要我做什么？”身为张家人，仍是有傲骨，孟巍不再如之前般弯腰屈背，而是挺直了身体。

承琪的眼里露出欣赏，他笑道：“张家人，就当如此。”

“我不用你做什么，只是恳请公公，照顾、保护好皇上。”承琪满怀诚恳地望着他，孟巍一愣道：“自然，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

他迟疑着：“公子不想知道张家财宝在哪里？”

承琪微笑着摇头：“那是你们张家的，由你们自己做主。”

“张家人做的那些事，皇上真不追究？”孟巍有些不信。

“个别人做的事情，不能代表张家所有人，至少你的祖父一直想要帮朝廷，皇上都知道。”

孟巍听了屈膝跪倒，道：“皇上大恩，孟巍永世难忘，自当为皇上肝脑涂地。”

承琪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孟公公，这皇上宫中，你是主管，大大小小的太监几十号人，还有侍卫，如一人有异心，皇上性命岌岌可危。”

他的手用了力：“我将皇上托付于你，皇上的性命，江山的存亡，在你一念之间。”

孟巍的另一手按上了承琪的手：“公子，老奴只有一个请求。”

“说。”

“请皇上，在老奴死后，恢复老奴张家姓氏，让张家收老奴入祠堂。”孟巍的眼泪流了下来，一辈子，他做不了张家的人，仍想做张家的魂。

此刻，他站在殿外，时刻关注着殿内的情况。

齐王承瑀进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前日他来过，向承珞表达了想去瓦剌谈判的意图，承珞在他走后问孟巍：“这李相来找朕之事，是何人透露给了齐王？”

孟巍很容易查清，当天在殿内当值的太监中，有一个收了齐王府波波的好处，将李则简和皇上的对话告诉了波波。

廷杖是少不了的，这样的警示只是一时，肉体的疼痛抵不过金钱的诱惑。

孟巍想起承琪的话，当真是在皇上身边，处处有着危险，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谁收了谁的好处，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用人是不可能的，换了这批其他人也一样，他只有小心再小心，幸好，那几个侍卫都是皇上的亲信，还有自己常用的几个小太监，也可以信赖。

今天承瑀又来，旧话重提，坚持想去边关，承珞倒一时无法拒绝。

他不能当面说承瑀你无能，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密召承琪回京，只能打着哈哈道：“齐王有为朝廷效力之心，朕深感安慰。”

承瑀道：“皇上，您是龙体，自不能涉险，承琪远在湖北，而且身体有伤，又只是公子身份，我是王爷，前去谈判，不丢皇上与朝廷的脸。”

承珞听了不快：“承琪是公子身份不错，那是他生的晚，要什么身份，朕难道给不了？”

承瑀立即赔罪：“是，臣弟说错话了，弟只是担心承琪身体，他去边关，身子骨受不了的。”

“你的意思你替朕前往边关谈判？”承珞望着他：“你可知此事风险极大？”

承瑀点头：“臣弟知道，但为了皇兄，为了江山，弟愿意。”

承珞身子往椅上靠去，他对承瑀的说法仍有怀疑，为何他突然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去与瓦剌人谈判？这是件极凶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死在异乡。

他与皇后的勾搭，承珞不是不知，把宗光过继给皇后，是她的如意算盘，也是他的美梦痴心，如今算盘落空，美梦打破，他以此作垂死一搏？

皇上不表态，承瑀有些尴尬，自己的这点心思估计皇上是看出来了，但无所谓了，与其被以淫秽后宫罪处死，不如以殉国美名而亡，至少宗光或许可以因此得到庇护。

想到这里他离座朝承珞跪拜下去：“臣弟愿以七尺之躯，为皇上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