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雨竹先生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在西郊龙华寺不远处的一座竹屋里,一位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用竹制的长柄勺给炉上的茶壶添水。
他穿着宽大的浅灰色道袍,在他的面前是一张竹制的长条矮桌,桌上放着茶盏、茶杯。
对面坐的一人,正是承琪。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穿着白色的贴衣,外罩青色对襟暗绣着星辰祥云纹的大红氅衣,手里翻着一本书认真看着。
清瑶穿着侍卫的衣服坐在一边,屋外的走廊上,罗军站在台阶上,望着前面的一大片竹林,一片安静,只有雨水落下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宝塔悬铃声。
“连永林皇帝如何称呼我祖母都知道。”承琪将书合上,放在桌上,书的封面上写着《平王旧事》四字。
对面的男子道:“瓷娃娃。”
承琪的黑眼睛闪了闪,又垂下眼睑,盯着书问道:“先生何处得到此书?”
“坊间流传。”男子道,“公子你日理万机,自然没心思去了解这些。”
他往承琪的茶杯中添了水,问:“我这茶如何?”
承琪举杯微微闻了,喝了一口,颔首道:“这茶普通,这水不简单。”
“果然是琪三。”男子笑道,指着书道:“书中所言不假。”
“可知是何人所写?”承琪放下茶杯,望着男子:“写此书之人,不仅熟悉王府的情况,而且,很多事他似乎都是参与者。”
“连公子出生时包的襁褓都描写得一清二楚,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如果是参与者,公子应该很容易找到这个人。”
“你说是王府中人?”
男子挪了挪身子,道:“此书已经绝版好几年了,我是之前买的,今天公子来才拿出来给你看。”
他喝了口茶道:“刚才公子说此茶水不简单,你可知是什么水?”
承琪又喝了一口,噙在嘴中慢慢咽下道:“有竹叶的清香,定是用竹子泡过,泡竹子的水不是湖水,更不是河水,应该是甘露。”
他笑道:“先生屋前的石缸,用来承接雨水和露水,再将这些水进行过滤,不知我讲得可对?”
男子抚掌大笑:“公子,知道我这茶水秘密的,你是第一人。”
“雨竹。”承琪也笑:“你的名字,将秘密透露了。”
承琪今天来见雨竹,是因为近几日稍稍得空。
瓦剌的裕亲王傲木嘎回去之后给他传了一封密信,告知他已经说服大汗,暂缓与朝廷的谈判,等明年开春之后再谈。
虽然不知玉奴用了什么方法,李则简和皇后最近非常安静,承琪暂时也不想去找他询问,张家人做事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薛彪从莽山装了两车的草药回来,姬无用拿到了他需要的草药,皇上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渐渐好转。其他的草药都留在王府中,承琪将一间闲置的房间改造成了药房,由清瑶整理分类后,一一放置好。
婆婆的药服用到现在,除了中元节的发烧,没有其他症状。
对于神君和紫星教的许多未解之谜,承琪仍在关注和寻找,但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需要耐心和时间。
欧慎之应承琪所托约了雨竹,他带着罗军和清瑶按址寻来,见见这个书法高人,正好也到郊外来散散心。
“非也。”雨竹摇头道:“我的名字,和这茶水无关。”
承琪歪头:“哦?”
雨竹将身子往前倾了点,问:“公子,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承琪盯着他仔细地打量着,似乎在脑中寻找他的印迹,他缓缓地摇头:“不曾见过。”
雨竹转头打开茶壶盖,又往里面加了一勺水,微笑道:“公子见过的人太多了,自然对我没有印象。”
皇帝承珞登基的第五年,他举行了祭天仪式,之后带人到龙华寺祈福。龙华寺附近的道路全部封闭,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龙华寺本就在西郊,离京城较远,人烟稀少,道路封闭对当地的百姓没有什么影响。人们照旧该干嘛干嘛。
龙华镇东南角,有一座小酒馆,这个酒馆隐藏在一片竹林之中,非常幽静。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去喝酒,这天人更少。
“整个酒馆只有两个客人。”雨竹望着承琪道:“一个是公子,另一个人就是我。”
承琪记起来,那天他原本跟着承珞一起去龙华寺,但途经镇子的时候,他望见了竹林中酒馆的招幌,便独自一人进了店,叫了壶酒默默地喝着。
“我坐在你对面,你看过我三眼。”雨竹的思绪也回到了那一天:“第一眼,冲我微笑,那是礼貌地打招呼。第二眼,你的眼里有了警惕,仿佛在怀疑我的身份。第三眼,你放松了,不再在乎我是谁。”
承琪轻轻锁起眉头,他记不起当时有这么个人。
“那天下着雨,你坐了一下午。”雨竹看了他一眼,道:“回来之后,我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雨竹。”
他见承琪的眉毛微微一挑,笑道:“我不是仰慕你,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一个锦衣玉食的人,被众星拱月般地捧在掌心的人,被当今圣上宠爱的王府公子,为何那么孤独?”
“孤独?”
“孤独。”雨竹强调。
“你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离开。酒没喝多少,你坐在窗前,一直望着窗外的竹子。”
承琪轻轻啜口茶:“这就叫孤独?”
“孤独,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那个时候,哪怕你周围有几十个人、几百个人,你仍是孤独的。琪三公子,一直都是孤独的。”
“雨竹先生,字写得好,故事也编得好。”
“我之后仍常去那家酒馆,我期盼着能再遇到你,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去过。”雨竹叹了口气,“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写了幅字送给欧大人。”
承琪轻笑一下,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研究你。前些年看到这本书我立即买了。”雨竹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是想学这个人,写一本《琪三轶事》吗?”他笑,漆黑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似潭水般深沉,雨竹见了,呆了片刻道:“惭愧啊,研究了十多年,不如今日一见。”
“这么说来,先生这十几年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那倒也不是。”雨竹道:“至少表面功夫做了些,公子所做作为,我也认真分析过了。”
“愿闻其详。”
“公子做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明里暗里,绝不拖泥带水。”他将壶中茶叶倒掉,从柜中罐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放进去,重新将茶壶放在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