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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老相公

秦刚安全回到高邮家里,可让胡衍和谈建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俩都不会想到就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神居水寨内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刚也没想现在就告诉他们具体的细节,只说一切顺利。

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书房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走进来,手里端着茶盘过来放在桌上,低着头轻声说:“官人辛苦了,请喝茶。胡爷、谈爷请喝茶。”

原来竟是董小妹,不,应该是秦婉了。

等秦婉出去后,谈建看了看她的背影,说:“身契我带她去县衙办过了,签的时候她倒是一点也不犹豫。大哥你把她留在家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秦刚摇摇头说:“不过一个苦命人罢了,本质没什么问题。正好家里也需要一个做事的女子,黄小个现在只能管管对外的事。她若愿意就待几年,什么时候想走的话也不拦她。”

谈建则感慨:“大哥你还是心软。”

秦刚突然提醒道:“婉儿在扬州的事,你们没说吧?”

胡衍撇撇嘴:“我们只帮你把人带回家,什么也没说。”

“不提这个,说正事吧。”秦刚喝了一口茶,“去扬州前我们说过的船队的事情,胡衍你抓紧办起来。正好我们走高邮湖的水路都不再会有问题,四哥的人能够给予我们绝对的安全保证。另外,水寨那边的白酒很快就能量产出来。所以,水泥会社那边的事,我们可以脱出来,就交给那几家人去弄吧。正好我们退出来结算的钱,就用来筹备船队的开支,一旦准备工作完成后,就可以去一趟水寨,与四哥把所有的事都对接清楚。”

虽然有些意外,但胡衍却十分高兴,水泥会社的事情越来越稳定,在那里没什么成就感。这次和秦刚跑了一趟扬州,就觉得学到的东西太多,而且神居水寨那边,感觉会有很大的空间。能去跑那边的事,他还是挺兴奋的。

谈建手头的事还是挺多的,秦家庄接下来要扩大蛋品的生产,孵鸭、养鸭的压力也会很大。别的不说,就这回在扬州已经联系上的几家商户供货就得好好梳理一段时间。不过,谈建的性格毕竟沉稳许多,他倒并不贪求眼下再去做更多的事情。

交待完事情后,两人便走了。

秦刚便将眼下各种着急的事、后续的事以及将要再去扬州去要完成的事,都一笔笔地记下来,以防遗漏。

正在写着字,又听到门声一响,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他以为还是秦婉来倒水,也没抬头,只是把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一下。

却没等到水倒上,他把头一抬,看到的却是秦盼兮一双恨恨的眼睛,不禁笑道:“原来是小妹啊!”

“哼!你以为是谁?是那个你带回家的媚女子?”秦盼兮不客气地说道。

“哦?”秦刚不由地放下笔,笑着问小妹,“我们家盼兮还知道媚女子啊?”

盼兮嘟着嘴:“我听建哥说这个女子卖身到我们家的,黄小个说是以后专门服侍你的,不就是媚女子么!”

“别听他们瞎说。”秦刚便知道她误解了,便拉过她,大致讲了一下秦婉的出身与经历,当然略过了仙人跳一事。

盼兮毕竟善良,听不得别人的苦,听着听着不禁就要落泪了。

秦刚便道:“你想啊,我要是想按你们所想的,要收她入房来服侍我,又怎么会让她改成与咱家一样的姓呢?她现在也姓了秦,便是与我们一样的家人。只是平时需要安排她帮着做些事,也只是收留她,给一个安身吃饭的地方。所以,可不能太过于轻视她,更不可轻贱她。”

盼兮便说:“哥你放心,我会把她当作姐姐一样对待的。当时我们家穷的时候,也有人对我们好,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的。那那我回房间啦!”

秦刚看她出门后,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宋人买卖婢女盛行。家里如有年轻男子,这买回的婢女,大多都是养在身边作为侍妾,却不会影响之后正式的娶妻婚配。

所以之前他未回家,谈建便直接带着秦婉去办理了奴婢身契手续,也就难怪大家误会了。

这件事,他还得要和父亲好好交待清楚。

对了,还有郭小娘。这一次送来的信里,她提起了自己在京城有一个远房伯母,自小非常喜欢她。她惦记着秦刚不久就要去京城备考,所以正写了信过去,想着也能差不多的时间可以去到京城,心想着虽然不一定能见到面,但至少也能在一个城市里,相思不必隔上千里。

秦刚读着此信,心里不由地怦然而动,眼前不禁再次浮现起那次在三里亭中偶被微风掀起面妙时的俏丽脸庞,自己的脸也禁住红了起来。

一时间,他竟有点后悔当初所说的“不及早言及婚配”的决定了。当然,也只是一时之念而已。

接下来,秦刚在高邮停留的这两日非常繁忙,其中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了秦规,将上次的船工夫妇要了过来。

这是他们在水寨时就曾说好的,两人进入秦刚的家里重新签了雇佣契约,秦刚会给他们相对同行高出一倍的工钱。船工夫妇明白,这也就是要对主家保守秘密的报酬条件。

其间秦刚还去找了马员外,因为他家在周边的生意不小,与扬州的蕃商也有接触。听了秦刚的要求,马员外便给写了封荐信,让其去扬州可以联系其中的一名蕃商。

第三日,秦刚带了黄小个,叫上船工夫妇,再下扬州。

此时运河还未对商船开放,他们只能再走高邮湖西侧水路。

不过这次开船后,秦刚便让船工在桅杆上挂上了一条黄黑相间的布幡。一路上,湖面虽然见过神居水寨的巡逻快船,但在靠近后,一见那条布幡后,便都迅速让道了。

进了扬州城,还是上次的码头,还是上次的同福客栈。

这次在客栈入住时,秦刚就觉这次的伙计十分恭敬,进房后,还有掌柜的亲自过来送了热水,更是询问有无其它特别的要求。秦观还以为是之前打的那场官司留下的印象。

没过多长时间,还没等到秦刚作好去拜访蕃商的准备,就听到有人叩门。开门一看,却是客栈掌柜亲自引来一位家丁,恭敬地向秦刚送上名帖。

秦刚打开后却吓了一跳,上面写着的名字居然是扬州知州苏颂苏子容。

苏颂这个名字他有点陌生,以他仅有的历史常识,在北宋历史上知道的只有三苏:苏洵、苏轼和苏辙。只是却不知道,苏颂的名气其实一点不比苏轼低。

当然,看到作为上州的扬州知州发来名帖,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十分恭敬地询问家丁,知州何时有空?

家丁没有一丝跋扈之气,十分有礼的回道:“我家学士说了,秦宣义若是方便,门外便备有马车恭候,可随在下一同前往。”

如此一看,苏颂是诚心邀请。秦刚便让家丁出去稍候,自己立即换了衣服,让黄小个在客栈里等自己,便出门随那家丁的马车而去。

扬州城里多河道也多桥,但并不是所有的桥都可通马车,所以乘坐马车的话,就需要经常绕来绕去地多走一些路。

秦刚比较细心,在称呼苏颂为知州时,却听家丁回称自家主人是学士,便在车上的攀谈中有意询问,这才知道,苏颂此次来知扬州时的身份却是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而且在此之前,竟然还是朝廷的左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便心下骇然:这是前宰相啊。

宋朝官制中,观文殿大学士与集禧观使,一般都是只赐予离职宰相的。当年王安石辞相后,便是以这两个官职去知江宁府的。这也正符合苏颂的前宰相身份。

届时秦刚见到苏颂后,如果称呼苏知州那就得罪人了,一定要称苏观文或苏学士才为妥帖。

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了州衙。看守的衙兵看到马车便让其直接从偏门直接进去。

下了车后,秦刚便由家丁领路,一路来到了后院里的正堂,

家丁请秦刚坐下后,说:“秦宣义请稍坐,在下去请学士。”

并未等多长时间,便见一位年过七旬的须发皆白老者在一位年轻人的陪同下稳步走了出来,看其气度就知应是苏颂。

秦刚赶紧起身见礼:“高邮士子秦刚,见过苏观文。今日得蒙观文召见,不胜惶恐。”

宋人的称呼非常讲究。除了前面说过的要称苏颂最高官品的观文殿大学士之外,秦刚的自称也有注意,不宜自称下官及官职,而要自称与其大学士而对应的士子。

苏颂微微点头,并上下打量了秦刚一番后,便说:“坐,坐!老夫久闻秦宣义少年英才,不到十八年岁便已得朝廷两次敕封。更不料刚来扬州上任,就闻你在邻郡解试斩获解元。今日得以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当真是人中龙凤啊!”

“观文大学士的盛赞,学生愧不敢当。”

“哪里不敢当了。”苏颂坐下后,随手指着跟他一并进来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老夫的第六子苏携【详见本章末注解】,表字季升,虚长你十岁,不过只是个承务郎而已。这次带他过来一同认识,还望他能于你之处,学得几分实务。更得一些上进之心。”

被称为苏携的年轻人立即起身应道:“大人教训得是,儿子一定会找机会向秦宣义多多请教。”

宋时,大人是子女对父亲的专称,可不能在官场之中对上级乱称。否则就相当于自己去认人做爹,要被众人所鄙视的。而动辄称上司及官员为大人的风气,要到清代方才泛滥。

秦刚也向苏携拱手道:“季升兄仪表堂堂,又在学士之家,当是饱读诗书之人。秦刚窃以为,哪怕老相公但凡稍有援手,或是有意蒙荫,也不应止于承务郎。由此可见老相公治家之严谨、公私之分明。秦刚不过偶以格致杂学侥获朝廷重赏,比不得季升兄之稳健。”

秦刚的这番话一是谦虚客气,二是简单推理,却不想正说中要点。

当年苏颂与吕大防同时为相时,吕相提议按惯例将“累任京局”的苏颂之子苏嘉以“宰相子弟,例除馆职”,却被苏颂以“馆阁乃是朝廷育才之所”为由拒之。他对长子如此,其余各子更是要求甚严,从不以权谋私。

这番话既圆了苏携的面子,又让苏颂甚为得意,他接口道:“你方才所言之格致之学,老夫来扬之后,也多次听闻。那可不能以‘杂学’而概,其中或是强兵之锐器,或是富国之良策、又或是济民之良方,亦可成经世之奇术。秦宣义能以未冠之龄就能领悟此等学识之奥妙,着实是令人惊叹啊!”

苏携在一旁也开口道:“苏携拜读过秦宣义所着之《术算入门》与《格致入门》,不认识宣义之前,还曾以为是哪个当世大儒所作,当真是受益非浅,又是钦佩不已。”

秦刚对这两本书能让苏携所得甚至是惊讶。

苏颂一席话便是解开此疑惑:“半月前菱川书院拿这两本书来扬州书局刻印,书局掌事见书稿内容雄奇,也知我喜书爱书,便以副本予我一览。于书中见秦宣义之名,老夫便是神交已久。”

秦刚更是谦虚道:“学生狂妄,俱是集前人之智慧,苟敢于一家之解读。能得学士之赞,三生有幸矣。”

于是,就此二书为话题,苏颂与秦刚就格致之学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其间苏携也不时地加入为其父亲作些解释与补充。

秦刚慢慢才知道,苏颂非但是朝中的前宰相,而且还是一位横贯前后历史五百年的科学巨匠:

他不仅主持创制出世界上最古老的天文钟——水运仪象台,还主持编纂过中国第一部有图的医学典籍《本草图经》,其对天文、机械、医药等众多领域,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家。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秦刚一度以其来自后世的知识常识与部分个人擅长,一直都是轻易地将世人进行辗压,就算是面对邹放、钱乙这样的名医大家时也不怯场。

只是,这次与苏颂的交流,却让他倍感压力。

因为眼前这位老者,不仅博学多识,而且极具科学精神,凡事好究其根、深追其理。

秦刚所言的有些先进理念,他竟是一点即通,而有些附会之说法,又会被其三言两语点破。

所幸秦刚所述的,皆是后世经过千余年科学巨匠们迭代验证过的科学真理,纵有表述之瑕疵,但也足矣让苏颂父子惊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绝世奇才。

三人畅谈之下,时间不由地去得很快,眼见天色已晚,家丁前来提醒用餐,苏颂便客气地留下秦刚共进晚餐。

吃饭时,秦刚再次惊奇地发现,堂堂前宰相、扬州知州,其晚餐竟然十分简朴,也只是因为今天招待秦刚,才特意添了一道烹鱼。由此,则对苏颂更加尊敬。

用餐间,苏颂便问及之后打算,秦刚回复说不久后将会赴京,准备参加开春后的省试。苏颂自是勉励有加,但言谈间也提及了皇帝亲政,朝堂已经出现了新党复起、旧党被逐的趋势。叮嘱对此党争之事须要谨慎小心,不可轻易卷入。秦刚自是感激不已。

苏携倒是问起秦刚此次来扬州的目的,秦刚便告之因家中生意推广,想找在扬州的蕃商合作,并说了这次要见的那个蕃商之名。

苏携便对苏颂说:“大人,秦宣义既是想结识蕃商,不若让儿子陪其去市舶司走一趟,直接寻其蕃长推荐,岂不更为方便?”

苏颂知其是想与秦刚再有深交,也甚符其意,于是许之。

饭后,苏颂便以自己所编的《新仪象法要》、《本草图经》等书相赠。仅仅翻看几页,秦刚便知这两本着作的巨大价值,当即恭敬地表示回去后要认真习之。

苏颂今天更是高兴,一是亲眼所见秦刚之才学与见解皆高于同龄之人大截,二是其本人却并无半分恃才狂傲之气,再就是晚饭间偶有涉及朝堂新旧党争之时,秦刚所表露出来的观点,并无明显倾向,反而更接近于他的务实求真之思想。

若非是初次见面,他倒是生了想收其为弟子的心思。

秦刚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苏颂便让苏携送其回客栈。

出州衙之时,已有不少在门厅等候求见知州一天而不得的官员,对于占用了知州整整大半天的这个客人早已议论良久。

而此时见到居然只是一个未及冠礼的年轻人,则更是惊讶不已。

当然,最惊讶的莫过于,此人还劳动了知州的六衙内亲自送出。

注:苏携(1065~1140),字季升,苏颂第六子。初授武成军节度推官,后除丹阳县丞,适县令缺额,以兼行县令事。官知明州。曾通判庐州、太常少卿、权刑部侍郎、累官至右朝议大夫、通直郎、赠通议大夫。其所任官职均在南宋。本章中对所写苏携作为幼子此时在苏颂身边随侍,虽为演绎但也算符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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