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抢亲

快到村口了，姜水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放慢脚步，等了毛孩儿几分钟，跟他交代说，“叔，这事儿就你我先知道就是了！先别跟人说！”

毛孩儿有点不理解，白纸黑字，都登在报纸上了，还需要保什么密呀？可是既然队长说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毛孩儿也就点点头，然后分手各自回家去了。

在家门口，姜水清还故意深吸了一口气，装作神情镇定的样子，然后才走进院子。那里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人见到姜水清进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嗓子，“队长回来了！”

廖平急忙过来，兴奋地对水清说，“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有消息了！”

“啥消息？”姜水清明知故问，看到今天这里的几个人就知道是啥消息了。

“上头公布高考消息了，已经登报了，广播里也说了！”姜水清没想到消息这么快，长了翅膀，分分钟就能抵达这个偏僻的山区，几分钟前他还让人家毛孩儿保密呢，想想也觉得可笑。不过，他还是继续在装，“关我什么事儿？”

见到姜水清这个态度，廖平不理他，可是那一群人却说，“队长，我们要去报考，需要队里出证明，你批准吗？”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还得问问大队支书再说！”他一句话，让刚才还很兴奋的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廖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到姜水清一个人去了屋里，廖平也只有先打发大家回去，自己跟着进来，问，“你啥意思？你不是同意了也参加考试的吗？”

“你说呢？”姜水清忍住笑，怼了回去。

可是，看到廖平那急迫的样子，实在可爱，他上来拥抱廖平，被她一把推了回来，可是就在她推的时候，感觉到姜水清口袋里鼓鼓囊囊，然后又拉住问，“你口袋里装的啥，疙里疙瘩的？偷了队里的嫩玉米穗吗？”

“你就这样想你男人的吗？你觉得一个队长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吗？”姜水清也不恼，只是右手插进口袋里，把那个鼓囊的东西掏了出来，廖平看到了，是报纸，一手抢了过来，她同姜水清一样，本能上猜到这张报纸既然能被姜水清装进口袋里带着，肯定不是一般的报纸。刚展开，看了一个标题，他就笑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还给我装蒜？”

“也不是多早，一个钟头以前吧！”

“那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作不知道，弄神弄鬼的？”

“就因为人多，我才得装作不知道不感兴趣。”

“为啥，说呀！”廖平伸手去挠水清的胳肘窝。

“别动，我说了还不行！廖平，遇事要动脑子，你说我如今是一个队里的队长，四五百人的吃喝拉撒都在我肩上压着呢。我和你们一样，也是高中毕业，就是说不知道，人家照样都会想我是不是会参加考试。这样你说说看，你是一个普通社员，你会怎么想，大家都把生产队发展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怎么可以让大家失望呢？”

“这是大道理，我也不是一个小学生，用不着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你为别人想，没错，可是队长也不是一个永久不变的职业，将来你不当队长了，怎么办？可是上大学读书不一样，那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甚至连子孙后代都关系到了！”

“后代？”姜水清张大眼睛，摇摇头，没说什么，廖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心里更加不安，孩子的事儿，如今在他们夫妻之间是个禁忌的话题。

“我不管，从明天开始，我是不上课了，你考虑安排谁来顶班吧！”

“撂挑子？人选不是你早已经串通好了吗？你以为你躲在后面出谋划策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我去通知晓芬明天去学校？”

“你疯了？”姜水清拉住就要出门的廖平，“明天是星期天，谁家学校上课呀？”

“廖平，今天回来这么早哇？”娘进了院子，可能是看到了廖平的自行车，所以就叫了一声。

廖平打开门，见到娘手里提了肉，心里就高兴，出来门，问，“娘，你怎么买肉了呢？”

娘顿了一下，把肉放在厨房，然后再出来，回答说，“趁明儿个大家都回来，咱们做点儿好吃的！”

姜水清也跟了出来，平常这个岳母娘也算是很会节省的过日子，平常吃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听到娘这样说，他多少有点不相信，事出不正常，必然背后有秘密。不过，他不能当着大家的面，给娘下不来台，所以也高兴地说，“娘说的好，明天咱们包饺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闻到了姜水清家里的肉味，反正从晚上吃了饭，家里几乎就没有断过人，不过这和下午那些人不一样，几乎都是家长。开始都是说想过来看看队长，可是聊不上几句，就暴露了他们来的目的，总之一句，那就是每个过来的家长，家里都有一个上过高中的孩子，这些人是替孩子们来打探消息的，或者说是说情的，或者说是探口风的，反正到了很晚，廖平都进屋睡了，那些人才没办法离去。

“看到没有，你还想保密，保个鬼去吧？如今咱们这农村，想出人头地，也就两条路，要不当兵，要不去上学，好不容易盼到高考了，就算是傻子也要试一试呢！美好的愿望是每个人的本能，哪像你，”廖平可能是激动，说到这里不敢说了，她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就成了傻帽。

“说呀，我知道你是咋想的，还不是我没有回城，留在这里当了小队长，你心里觉得不舒服，要不是你现在说不了不用待在这里，已经进城了，跟着享清福了，是不是？”姜水清逗自己爱人，他也心情很好，所以多说几句，也算是夫妻间的开心药。

“不理你！明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一般人，你能算是一般人吗？”廖平猛一转身，脸朝着墙壁，装作打呼噜起来。

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到了很晚，廖平才醒过来，她伸手摸摸居然被窝是空的，就知道水清已经起床，只是不知道他今天要干什么，所以也探起身子，看看院子里的动静。这时候她才发现姜水清已经打扫完院子，正在用铁锨把那些碎沫子树叶垃圾铲到猪圈里去。她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自己这个男人真的是接起了老爹的班了，早起扫院子挑水，这是农村一个男人必做的功课。

她悄悄地起来，打开床头上的大红箱子，把里面的衣服都扒拉了出来，她把好看的衣服挑出来，她要打扮一番，她要让自己男人高兴高兴，过去整天都穿那些黑绿蓝的颜色，她自己都觉得烦了。可是没办法，在这个乡村里，自己是老师，同时也是社员，一名劳动力，靠挣工分吃饭，不能太出格。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她不干了，她要专心复习功课，她要到公社去找白老师补课，她不需要再继续装作是个好社员，说不了半年以后，她可能就离开了这个村子，飞到遥远的大城市，成了一名真正的大学生了。

“你干啥？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

“你吓死我了，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确实廖平太专心找衣服，姜水清进来她居然没发觉。

“说吧，你真的打算辞掉教师那个职位？”姜水清虽然年龄也不必廖平大几岁，可是他一直管理人，就显得老到不少。

“对呀，昨天不是说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考不上怎么办？”姜水清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有顾虑。

“不可能！考不上，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

“你以为国家的大学是专门为你开的，你可以考到头发白了吗？再说，我想好了，那个代课老师的名额还是你用了算了，既然吕老师没兴趣，也没必要给他。”

“你跟他谈过了，他说不需要？不会吧，他经济上很困难呢！”

“谈了，可是他好像有更大的希冀呢！看样子，他想等着恢复工作，恢复名誉，恢复待遇，再说，他，”姜水清不说了，反正吕老师那一点隐私也用不着廖平知道。

“我不要，那就给晓芬吧！”

“你怎么啥事儿都不动脑子？代课老师是要服从分配的，是要到外面去教书的，你觉得魏队长能同意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出去吗？”

“那也是。不过，水清，我郑重地给你说一声，破釜沉舟，我就是那个砍斧子的人！”说完，廖平不再说什么，专心比划自己的那些好看的衣服。最后弄好了，穿在身上，先是照了镜子，自己满意了，才跑出来，让水清看，“好看不？”

“好看！”姜水清吃着饭，懒得看。

“好没趣儿！”

“姐，真好看！”反而是老三廖朤赞扬了一句。

“老三，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了，也要考大学，老四也一样！”廖平听到妹妹肯定自己的衣服，就赶紧嘱托几句。

姜水清吃完饭，急忙躲了出去，他不想让人找到自己因为考学的事情来死磨硬泡，他说的没错，等到正式报名的时候，的确是需要村子里出证明的，可是到底能不能通知这些人去参加考试，还真得征求大队支书的意见。再说了，报纸上登了，也只是一个决定而已，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落实到位呢？

他还是惦记物探证明的事儿，所以就先到魏长顺家里去，同时也卖个人情，让这位长一辈的队长自己亲口给未来的儿媳妇去说要到小学校上课的事情，毕竟将来到了冬天，修水渠的事儿，还需要人家配合呢！

可惜，魏长顺还没回来，问了，家里人也不知道，可是他碰到了魏长顺的大儿子魏建立，还有他媳妇贺仙女一起。

“水清，我爹他不在！”魏建立人很老实，平时见面不怎么开口说话，最多也就是给你笑一下就算是打了招呼，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魏长顺当初就认为这个儿子的交际能力不行，将来当不了接班人。所以才开始培养老二魏建新，可是没想到二儿子聪明，可是不听话，啥事儿自己都有一套想法，结果呢，二儿子去当兵了，这是魏长顺挡不住的事儿。

“没事儿，我随便转转！”姜水清这样说也都是当地人的口头禅。

“水清，我有句话给你说，要不进来坐会儿！”说着，魏建立就往屋里让。可是姜水清知道，虽然他从辈分论和这个魏建立算是平辈，就是见面叫一句建立哥也不奇怪，可是他看到人家身后站着一个漂亮的媳妇，那媳妇又偷偷对着他笑，他还是有点心虚，“建立哥，有话咱们出去说吧！”

说着，水清出了他们家大门，自然魏建立跟了出来，走到一个拐弯处，两人同时站住，“说吧，这儿方便！”

“我爹跟你说了没有，我想到你窑上的事儿！”

姜水清记不清了，好像是有过那么一嘴，但是姜水清说窑上都是前队的人，可是他觉得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正要解释呢，突然他觉得自己把对象搞错了，那是魏队长家的老二，所以赶紧说，“建立，应该没有吧！”

“真的没有说过？”魏建立好像不信。

“真的！”这一次姜水清不能再似是而非，不过他需要解释，并且也要帮一下魏队长，“我觉得可能是你爹不想说，你知道目前煤窑的情况。这样吧，等过一阵子，要是煤窑扩大，改制，那时候，我一定通知你！”

“你不是应付我的吧？我是真心想到煤窑上去的，干啥都行，就是下井都行，我没意见！”

见到建立这么大决心，姜水清心里很疑惑，这个老兄难道真不知道井下的活儿多危险多累吗？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去下井呢！其实，姜水清还真是不了解情况，要是他知道魏建立目前的处境，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姜水清从小路往山里走，这里清净，也可以看到村子里的一举一动。城里人过星期天可以休息一天，可是农村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刮风下雨下砬子可以不出工，春节不出工，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干活的日子。姜水清看到了脚下地里不少人都在忙碌，特别是那些烟叶地里，虽然看不到人影，可是地边上的箩筐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大家在收集烟叶，挑回去炕了，就变成了钱。这几年，方庄村大部分收入也都是靠这个挣来的。虽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可是至少不用担心购买食盐的问题，否则也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一年喂成的那头猪卖了，打发一年的开销。

他正看得高兴呢，忽然听到村子里响起来鞭炮声，并且是那种响了很长时间的鞭炮，开始三声二踢脚，接着就是小鞭，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止住了响声，紧接着又是三声大炮。姜水清看着村里冒出来的青烟，他有点纳闷，这是谁家办事儿，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他仔细判断了一下狼烟的方位，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不是四楞子家吗？

“天哪，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呢？”他自言自语道，脚步也加快了，急忙往村里赶。他知道刚才那一通鞭炮声意味着什么，那是要出嫁闺女或者迎娶新媳妇才会放的鞭炮，除了四楞子，还能有谁呢？姜水清边走边生自己的气，太大意了，弄不好会弄出人命来的！

他刚跑到村头，就见到对面跑过来两个人，两个女人，打扮得整整齐齐，姜水清定睛一瞧，那不是晓芬和四楞子吗？

他走上前去，急忙拦住，“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姜队长，快闪开，那家人来抢亲了！”晓芬拉着四楞子，看四楞子平时有点厉害，这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看眼神都不集中。

“朗朗乾坤，新社会了，还敢有人抢亲？反了吗？”听到抢亲两个字儿，姜水清发火了，“晓芬，你们去小学校躲躲，我去处理！”

“队长，今天星期天，小学校没人！”

“那就去我家，我看他们哪个有胆量到我家里抢人？”姜水清同两个女孩儿一起往回走，可是老远看到有一群人朝这边追来，姜水清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四楞子家里的人，他赶紧招呼两个女孩到沟边去躲一下，自己来对付。

姜水清迎面走过来，没错的确是四楞子他爹，“大叔，你这是慌里慌张的，要去哪儿呀？”

“队长呀，你看到俺家闺女没有？”四楞子他爹不答话，他只关心四楞子在哪里。

“好像没看到有人过来！”姜水清不得不撒谎。

那些人扭头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追去。姜水清知道这件事儿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回过头来，吆喝了一声，不远处地里打烟叶的人听到姜队长的呼喊，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一群人拿着扁担就跑了过来，“怎么了，姜队长？”

“你们几个过去，把小川他爹给我弄回来！”

姜队长的话就是命令，那些男人，就朝着那个方向跑去，这时候，姜水清才有机会下到沟底，对两个姑娘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然后他坦然地回到村里。

不一会儿，族长爷爷到了，刚进来，水清就在院子里等着呢！

“毛孩儿叔，你不用在这里，我就几句话跟爷爷说说！”姜水清见到毛孩儿叔一起进来，就这么说。

“水清，队长，我爹他身体不舒服，身边不能没人！”毛孩儿有点为难。

“队长说了，你照着做就是！”族长爷爷的确说话的时候喘气不匀，可是还是说了，这是对姜水清的信任也是面子。

毛孩儿出去了，姜水清亲自扶了老人，坐下，“爷爷，小川他们家的事儿？”

“水清，你爷爷这个族长当不了了！”说着老人眼圈都红了。

“这是咋说的？村子里，咱们廖家除了你，还有谁敢不听你的？”姜水清奉承一句。不过多少也是事实。

“谁？还不是那个小川他爹！”老爷子喘口粗气，接着说，“我都没脸见你，没办成事儿！”

这么一说，姜水清心里明白了，自己委托族长爷爷去问情况，看来人家是不给面子，这个四楞子他爹也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爷爷，不急，你在这里坐着，一会儿他们过来，该把家规拿出来就得使用家法！”姜水清表明态度，这下这个族长爷爷又有了底气。